地震后的书信,十二年

那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灾难。也是我们这一代很多人的第一次。


不曾料想,在远离天府之地的北京感受到一点眩晕后不久,就隔着屏幕看到了遍地的狼藉与绝望。那个下午,天黑得很重,很沉。接下来几天,地震的评定等级不断地被提升。小学课本上学到的应对地震的紧急避险措施在大自然倾覆般的力量之下没有任何发言权。成堆的废墟下,不知埋藏了多少个鲜活的生命。从未经历过的惧怕、不安和悲伤混杂着钢筋混凝土的碰撞声和人们的绝望的嚎啕声、隔着电视屏幕一次次袭来。


三分钟举国默哀,全班同学的呜咽、抽泣声,释放着大家被压抑了些许天的阴郁。我们知道是在为谁哭,为他们,也为自己;为失去,也为无能为力的渺小与软弱。梦想着长大后想改变世界的我们仿佛第一次被震蒙了:生命居然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结束,习以为常的日常与温存也会在瞬间湮灭。那是第一次……


不久之后,我的高中与绵阳的北川中学建立了联系。班主任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张纸条,每张纸条上都有一个北川中学学生的名字与通讯地址。她鼓励我们用书信的方式向灾区的同伴表达问候。

第一次写信,我有些不知所措。在这样的灾难面前,我深觉自己的问候无力,甚至害怕它是多余的——为那原本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平添一些痛苦的波澜和不必要的挣扎,因为不是所有的回忆,心都有足够的力量将之掀起。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将第一句问候塞进家附近的信箱里。



娇娇与我的年龄相仿,第一次回信也带着些许的羞涩与客气。从她隽秀的字迹下,仍能感受到她那真诚的回应与问候。她描述了灾难到来那一瞬间的绝望与失去朋友、伙伴儿的悲痛,我在信的这边潸然泪下,仿佛被一下子带到现场,与这场灾难的距离更近了……至今,北川中学在地震中的遗址仍存,那是承载了太多泪水与怀念的所在。无论时间再如何流逝,少年的回忆在这里定格。后来,我与娇娇在QQ上互相加了好友,写信的频率就少了很多,只是通过动态和偶尔的聊天了解彼此的生活。

那些信件在高考结束后被我小心翼翼地包裹好,与那些珍爱的书籍、笔记一起打包,放在了舅舅家一间闲置的房间里。然而,不知哪次的疏忽,我的东西被误搬走了,信件也就此永远地遗失了。这是我很大的遗憾与难过。


我和娇娇第一次见面是在五年后的2013年,那年我去阆中支教时路过成都,她已在成都工作,我和朋友在她那里住了两晚。首次见面的些许拘谨并没有拦阻彼此的激动与感怀。一见面,她便热情地迎上来帮我们提行李,带我们去住处。她那大而炯炯有神的眼睛满含真诚,说话也带着川妹子的直爽与坦率。她悉心地安顿、照料我们。那晚,我们相谈甚欢,却较少提及五年前的灾难。比起回顾,更加珍惜当下的日子与情谊,是灾难给我的最重要的一课。她还请我们去吃了正宗的成都火锅,那也是我第一次见识成都红油的威力:一条硕大的沾满红油的生菜一入口,我一吸,红油直奔气管,顿时间,辛辣与滚烫的感觉不断地从胸腔向上涌,喉咙里仿佛被封上了一层密不透风的塑料膜,纵使再多的空气吸入,也丝毫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我的脸被涨得通红,她也着急得不知所措。“不怎么能吃辣”是我留给这个川妹子最深刻的印象了。一瓶瓶冰水杯灌进肚子,张大嘴捕捉氧气,我才慢慢缓过来。四川的红油辣子真的是重口味的杰出代表。直到今天,我们聊起那天得场景,都心有余悸,却又哭笑不得。



近七年来,我和娇娇没有再见面,只有极其偶尔的微信的问候。2016年再次去绵阳参与社工服务时,因跟学校的队伍,时间紧张,行动不自由,也没能重聚。

昨晚,想到今天是5·12十二周年了,便给娇娇发去了久违的问候。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才猛然意识到忙碌的生活又卷着我们在不知不觉中走了好久,走了好远。太久没联系,我们都觉得不太好意思,害怕打扰彼此的生活。然而,十二年前,跨越南北的共同成长记忆又让我们之间的亲切感飞快回归。内心的快乐与感动,溢于言表。这是那年灾难中温存的回忆,是懵懂的我们第一次了解,远方的镇痛,于我亦然。

看着“2020”这个数字,我们无言,除了感叹时间的飞逝与无情。是啊,十二年了。可是,十二年前的那个下午,那一刻,仍觉就在不远处,轻轻回首,便清晰可见,带着亲切、不舍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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