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相望不相闻【下】

                      影院误会相闻醉酒

沈相望再度被捧着一大束精心包装过的满天星的顾言之拦截。她也听说了那些传言,对顾言之的这些行为可谓厌恶至极。她宁可顾言之不动声色地进行这一切,也不愿他如此大张旗鼓地惹来别人的闲言碎语。

顾言之身上有与生俱来的痞气。即使他西装革履,精心装扮,在言语行为上还是会暴露出来。

顾言之拦着她不让她走,沈相望动用了她平生积累的所有脏话来骂他,他却像听不见一般。沈相望气了,问他:“你究竟想做什么啊?我又不认识你!”

顾言之挑了挑眉,谑戏道:“我想娶你回家做我太太啊。”顾言之简单粗暴地说明自己的目的。

沈相望无言以对,别过身就想走。她实在跟顾言之无法沟通。

顾言之见她要走,连忙堵在她面前,道:“是你问我想干什么的,我说了,你怎么又要走啊?”

说完,他又咬着下唇思考了一下,说:“相望,你要走也不是不可以,明天下午和我一起看电影吧!莺歌影院有一场《马路天使》,你最喜欢的演员周璇主演的。”

沈相望环视了一下四周,一群学生在街上拉着横幅做抗日爱国游行。她不想再跟顾言之这样耗下去了,她问他:“如果我跟你去了,你能不能别再来烦我?还有学校的那些传言,我知道以你的实力,让这些传言消失不是难事。”

顾言之不是不识趣的人,他见好就收,连忙答应了沈相望。

沈相望总算舒了口气。

第二天,在莺歌影院旁边的人民公园,沈相望老远就看到了向她扯着坏笑的顾言之。她松了松紧皱的眉头,用唇语示意顾言之过来。顾言之却偏像听不见似的,摊开两只手,耸了耸肩膀。

沈相望点点头,转身就要走。顾言之一见她要走,颠颠儿地走了过来。

“相望,跟你开个玩笑嘛,别生气别生气。电影马上就要开场了,我们进去吧。”顾言之讨好地说。

沈相望不理他,径直往电影院走去。

身后不远处,来公园写生的陆相闻看到这一幕,牙都快要咬碎了。

他跑回家,打开父亲的酒柜,拿住一瓶酒就往嘴里灌起来。想着刚刚公园里看到的那一幕,他赌气地把门给关上,一个人在房间里独饮独醉。

待沈相望晚些来找他时,一靠近他的房间,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

他这是喝了多少酒!

沈相望让下人打开陆相闻房间的门,他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但口中还在喊着:“相望,相望。”

沈相望在下人的帮助下,把他扶到了床上。

                          战争触发上海沦陷

不久,南京沦陷了,上海也没有逃过战争带来的灾难!

昔日繁华热闹的街道变得冷冷清清,百姓都躲在家里不敢外出。莺歌影院门可罗雀,人民公园人迹斑斑。

沈相望的父亲被日本人抓去了。他是上海商会的会长,日本人逼迫他与他们合作,而他立志实业报国,自是百般不愿。

虽然以沈家在上海的实力,日本人根本不敢对他怎么样,但是被这么关着,他本就不甚健康的身体迟早会吃不消。

陆父动用了他所有的关系,但是目前还没有人敢和日本人对着干。四五天过去了,沈相望的父亲还是没有被救出来。日本人还放出消息:如果三天之内沈会长还是拒绝和皇军合作,就执行枪决。

沈相望发动学院的学生去游行,抵制日本人的残暴行径,可是都被镇压了。她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但是,顾言之来了。

他说,如果沈相望嫁给他,那沈父就是顾家的亲家,日本人再不懂规矩,这点面子还是要给他父亲的。再说,顾将军手握兵权,单凭这一点,日本人也绝不敢轻举妄动。

有顾家势力相保,沈父才能有平安的可能。沈相望没有其他选择。

于是,在烽火狼烟的十一月,沈相望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地进了顾家的大门。

那天,沈父终于被放了出来。陆相闻被父亲绑在房间,眼睁睁地看着沈相望嫁作他人之妻。

上海时局依旧混乱。顾言之和沈相望大婚后,顾将军便让二人去国外避难。沈相望虽不愿,却也无可奈何。早在她答应顾言之的那刻,她的心里已如死灰。

她请求顾言之让她给陆相闻写一封信。顾言之早就知道陆相闻喜欢沈相望,说写信时必须要让他看着才行。沈相望只能顺从。

在顾言之和沈相望上了船之后,陆相闻收到了沈相望的信和一本诗集。

那张纸上写着:此时相望不相闻。诗集是那时陆相闻送给沈相望的《全唐诗》中的一册。

陆相闻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不是他爱哭,而是实在忍不住。

                          天涯两端造化弄人

后来,沈相望的父亲还是走了,他逃过了一场牢狱之灾,却也没能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好好地生存下来。

陆相闻替沈相望给她父亲送葬。安葬好沈父,他劝说父亲母亲回乡下养老避难,自己则和几个美术学院的同学一同加入了新四军的队伍。他们就怀着一腔报国热血,义无反顾地上了战场。

在打仗之余,陆相闻经常把那张写着一句诗的纸拿出来反复地看,那是沈相望留给他的最后的东西。过往的很多事他都慢慢地释怀了,他甚至想谢谢顾言之,在这样的乱世,只有像他父亲那样的势力,才能保相望一生平安。

1945年,日本天皇裕仁以广播“终战诏书”的形式正式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长达十四年的抗日战争终于结束。

此时的陆相闻,依旧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兵。他的右腿在一场战役中被子弹击中,落下了残疾。

他解甲归田,回到了上海。

沈宅和陆宅在八年的战争中早就变为一片废墟,那曾是上海一流的设计与建筑,却也抵挡不住炮火的狂轰滥炸。

他先去老家看望了已经去世的双亲,他们养育自己多年,自己却没能服侍他们一天。所谓忠孝不能两全,大抵就是如此。

后来,他在乡下和几个有文化的年轻人合办了一所学堂,学堂前的花圃里,栽满了沈相望最喜欢的玉簪花。就那样,怀念着她。

那张泛黄的信纸上,字迹早已斑驳模糊,可是陆相闻却不愿扔掉。

那天,他在听一个老师给学生们讲诗,讲的就是那首沈相望极喜欢的《春江花月夜》。他仔细地听着学生们齐声朗诵。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他听到这里,突然站了起来。他拿出怀中的那本诗集,翻到了这首诗。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他反复读着这两句诗,好像忽然悟出了什么。

那年初夏的凉风里,他没有仔细地去读这首诗,只看到了“此时相望不相闻”。看到沈相望写给他的那封信时,他只当那是一封诀别信。而沈相望以为他读完了那首诗,定会明白其中的涵义。何况当时顾言之在旁边,她又怎敢写出下半句?

陆相闻将诗集和信抱在怀中,眼底有泪喷涌而出。他念念不忘了数年的人,原来也一直思念着他。

可是信纸上的半句残诗,再也没有人能将它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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