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上说,“一幅画,首先应当是眼睛的节日。”
美术史上没有哪个人的画比马蒂斯的更轻松随意的。
马蒂斯最有名的一个理论是“安乐椅理论”:艺术像一个舒适的安乐椅,对心灵起着一种抚慰的作用,使疲惫的身体得到休息。
在马蒂斯的椅子上,没有沉重的主题,因为它会让人想到俗世太多;也很少有冷色做主色调,因为太显冰冷,连线条都用流动的、漂流着的,因为刻意的直线会使人沉重。
马蒂斯梦想中要做的,是一种纯粹而又宁静的艺术,它会让你避开这个世界上所有令人烦恼和沮丧的事情。
马蒂斯21岁时因盲肠炎住院(当然,马蒂斯的肠子的病痛直到最后他得了肠癌,几乎非常痛苦地折磨他一生)。
母亲为帮助他打发时间,就送他颜料、画笔和绘本。
无论弗里达或梵高,很多艺术家都是这样,越是在匮乏痛苦时,越能感受到艺术和美的珍贵。
在画画中,被病痛折磨的马蒂斯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自由、安宁和闲静”,
艺术帮助马蒂斯“逃离”,于是他决定用艺术帮助千千万万人“逃离”。
在看马蒂斯的画时,最让我感动的反而是他的静物。
只有我们换位思考一下才会理解这件事情的意义。一个艺术家用大量的时间和油彩,只是画自己的窗边,或是餐桌。
在这些画里,我甚至感受到马蒂斯对于生活的热情简直像宗教信徒一样。
他爱生活,他敬畏生活。
只是简单的桌边,摆着花,食物,就丰盛和美好到整个画面都几乎盛不下。
马蒂斯的静物有着艺术家特有的仪式感,我也是越长大越明白仪式感的重要。
后来在艺术行业工作,交到从小学艺术的朋友,听到她说她在院子里养孔雀,在初雪时候攒着雪煮了泡茶,我真的吓呆了,同时也很难过。
我才明白,这些我读理工科时候认为没有任何意义的仪式感,是一种感恩。
我才明白是这些仪式感,让人生变成了一种广义的艺术。每个人的生活就是他自己的作品。
马蒂斯教会我,你完全可以不理睬世界的残酷,去艺术化你的生活。
其实马蒂斯的一生也不只是被病痛折磨。
马蒂斯一生经历了两次最残酷的世界大战。
我以前总觉,没有直面战场就不算体验残酷,但是当现在,只是被不友好而称不上过于残酷的大环境裹挟着,我都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低落,更何况那是二战的欧洲。
在同时代的毕加索画《格尔尼卡》时
马蒂斯依然在描绘着美好的尼斯。
不是马蒂斯没有艺术家的良心,而是他把“供人逃离”当做一种“责任”,不然他不会提出“安乐椅理论”。
病人最知道,在失去希望的日子里,希望有多值钱。
他想让当时的人们相信,总会有一天,我们也能像画里这样,走在阳光下。
在我心里,马蒂斯反而很像在中国老是被提到的“人民艺术家”。
民间的艺术总是少有沉重的东西,是花好月圆,是甜蜜美满。是一些轻的东西,因为现实已经足够沉重。
马蒂斯不是没有被人反对过和抵制过。因为他画的像个孩子。
但在马蒂斯像孩子的画里,我看到了一种东西,叫“本色”。
朱光潜说:
所谓艺术的生活就是本色的生活。世间有两种人的生活最不艺术,一种是俗人,一种是伪君子。“俗人”根本就缺乏本色,“伪君子”则竭力遮盖本色。
无论是“俗人”或者是“伪君子”,他们都是人生的“苟且者”。
任何人在创造自己的人生艺术品时,都应当是有良心的。
1941年,马蒂斯患上大肠癌,手术后只能坐轮椅,他已经拿不动画笔,于是开始剪纸,做小卡片。
马蒂斯已经是很有名气的艺术家了,但是他就是执着于做这些小卡片,把他寄给写信给他的人。
他在床上不停地剪,用孩子的娱乐消磨最后的时光。
但这些卡片的色彩和生命力,甚至胜于马蒂斯的画。在一个被病痛纠缠终身的老人心中,有花,闪电,舞蹈;有小狗,大海,和马车。
往前的艺术家,他们讨论政治与战争,或是执着于做史册中拥有最高超技法的人。
但马蒂斯一直在说,生命这么美好,你应该看看啊,像个孩子一样。
我们用了太多的脑,却用了太少的心。
还记得我很早之前在知乎答马蒂斯的题,说自己最喜欢他可以算是人生中的最后一件大作品,旺斯的玫瑰礼拜堂。
教堂的墙上,马蒂斯画了一个很快乐的耶稣。
那时候他已经痛到连画笔都难再拿起,但他很快乐。
主持人在纪录片里讲马蒂斯讲着讲着就哭了,我听着听着也哭了。
在教堂里,有一扇彩色的窗。
他们说,只要站在这扇窗前,就会否认这世界上一切黑暗的东西。
艺术救赎了马蒂斯,于是马蒂斯拿它来救赎我们。
在希腊传说里,有一个人,叫做伊卡洛斯(Icarus),是代达罗斯的儿子。
伊卡洛斯一生的梦想就飞行,他用蜡将鸟翼粘在双肩,他爱太阳,他爱天空,他飞得太欢乐太忘我,以至于被烈日灼伤,蜡融翼落,掉进大海。
艺术史上的伊卡洛斯总是忧伤唯美
但是在马蒂斯的《伊卡洛斯》里,一个人正在坠落,旁边宇宙星辰。
而他似乎没有反抗,就这么安心坠落着。
他的身体里,有一颗红色的心在砰砰跳动。
伊卡洛斯坠落了,但他的心是热的。
哪怕人生是一场转瞬即逝的花火,我也要去追求。
最近,经常有太多消息让我们觉得,这个世界啊,活着真糟。
庆幸还有马蒂斯,他一直告诉我,活着其实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