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生活 | 一次关于器官捐献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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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开车时听了CBC(加拿大广播公司)一个访谈节目。

节目的第一嘉宾A女士讲了自己的故事。A女士有一个小弟弟,生得比较晚,深得父母和哥哥姐姐们的宠爱,却不幸身染重病,才20几岁就病逝了。一家人决定将他的器官捐献,挽救一条生命。一家人希望受捐者会主动联系,让他们感受亲人继续“活”在世间的欣慰。然而,11年过去了,受捐人从来没有出现,哪怕是转送一张“谢谢”的纸条都没有。A女士表示实在难以理解为什么受捐人会如此不知感恩。

作为普通听众,我很容易地就站在了A女士一边。她的家庭面临了巨大的不幸,却把不幸默默吞下,贡献出弟弟的器官,挽救另一个人的生命,成全另一个家庭的幸福。而她所要的,只是一句谢谢而已,丝毫也不过份。我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受捐人竟吝啬一句谢谢,一个人要自私到什么程度,会忽视这样的善意?

接下来,节目主持人请出第二嘉宾。B女士20年检查出心脏病将不久人事,除非得到合适的心脏做移植手术。当时,B女士的两个女儿还在幼年,眼看将上演一幕家庭悲剧。但B女士很幸运,得到了一个心脏,配型成功、手术成功,20年过去了,她仍然健康地活着,看到两个女儿长大成人,每一天感恩生活的赐予。而她,从来没有跟捐献者的家庭联系过。

B女士说,她就是一个“不知感恩的受捐者”,大部分的受捐者都不愿意接受采访,而她之所以同意来这个节目,就是想为所有“不知感恩的受捐者”陈情。

B女士说:对心脏受捐者来说,有一个念头永远都绕不过去:我活了,就代表另一个人已经死。虽然对方并非因我而死,但这种心理上的“愧疚”感却难以摆脱,难以释怀,这是让她面对捐献者家庭的最大心理障碍。

B女士手术成功后,仍然在死亡线上挣扎了很长时间,毕竟心脏移植不是小手术,就算手术成功,也不代表人能活下来。为了术后存活下来,她已经竭尽全力了。当她终于基本康复,离受捐时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而这段时间,让她更难去面对捐献者家庭。

相信所有人都有这个经历,当事情刚刚发生时,无论是感谢还是道歉还是解释都相对容易,而一旦没有在第一时间去说,越往后拖,越难开口。

在B女士谈述的过程中,A女士一直很沉默,偶尔小声嗯一下,显然B女士所提到了这两点也是她没有料到的的角度,她以为只是举手之劳,背后却有如此沉重的心理和生理的负担。

B女士对A女士说:请你千万不要认为受捐者是不知感恩的人。在20年里,我每一天都在感恩。我尽全力享受生活,绝不虚度光阴,以此表达我对生命的尊重。我相信,接受了你弟弟器官的人,只要手术后他活了下来,一定也和我一样心存感激。但我的确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捐献者家庭。所以,我选择不与捐献者家庭联系。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那个家庭,他们是抱着挽救一条生命的信念捐献的,他们知道这样的决定对受捐者意谓着什么,所以他们应该并不需要受捐者表达心中的感激。

这时,A女士轻轻地问:那么,如果你不说出来,你认为捐献者的家庭能感受到你的感激么?

B女士楞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A女士继续问:那么,20年过去了,你觉得应不应该让他们确切地知道你的感激呢?

B女士有些犹豫也有些勉强地说:我想我应该可以回到医院去问问是否还能联系到捐献者的家庭吧。

这是个很闷的节目,话题过于敏感,三方:A女士、B女士及女主持人,谨慎而克制,在A女士和B女士回忆往事时,都似乎一时哽咽,但都控制住了情绪。连最后A女士的几个反问,语气也是缓慢温和的,并没有那么咄咄逼人。

作为场外听众,我最大的感触是来加拿大后一再听到的那句Don't Judge。评判别人太容易了,不用长脑子就可以评判他人是非。如果没有B女士的自我申辩,我一定会永远怀着“那些人太自私”的评判。而B女士的出现,让我意识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节目之后B女士可能仍然不会去联系捐献她心脏的那个家庭,但我已经能体谅她。如果我是她,也许我既不会联系捐献者家庭,也不会出现在这档节目里。毕竟,承人生死之恩不好言谢,当众辩解自己“不知感恩”的行为也很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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