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走夜路

最初的我,应该是不怕黑的,更不怕黑夜独行,无知者无畏吧。

白天,爸忙农活,妈则忙家务事,各忙各的,没时间管我。我和邻家的小伙伴,便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东跑西窜,破屋、土墙跟、竹林、草丛、荒院、坟场,到处都有我们的身影。

天黑了,吃过晚饭,甚至还在吃晚饭,就有小伙伴上门了,邀出去玩,我往往是乐意且急切的。

农村的夜,零星灯火外,便是一整块一整块的黑,狗啊、猫啊,时不时吼两嗓子,似乎想要加入我们。

黑糊糊的夜,看得见的地方十分有限,但那时的我们,总喜欢往外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跑跑走走、蹦蹦跳跳、叽叽喳喳。

夏天的晚上,我们的娱乐活动最多了,捕蜻蜓、抓萤火虫、挖泥鳅、照黄鳝、捉迷藏、指星星、逗月亮等等。我们有用不完的精力,换着花样,玩到尽兴,才回家。

小伙伴们没上门的时候,晚饭后的我,便坐在爸妈身边,听他们讲过去的事、鬼怪神仙。

鬼怪,只在夜里出现,来无影,去无踪,青面獠牙,白面红唇,缺胳膊少腿,长舌,长手,身着白衣,飘来飘去,会抓小孩、要吃人。

神仙,或年轻或年老,慈眉善目,救苦救难,衣袂飘飘,云里来,雾里去。


爸妈、邻居们坐在一起,闲话家常时,偶尔还会讲讲各自听来的,发生在认识的人身上的神秘事件,死而复生,鬼附身,鬼开会……

我们也会待在一起看《午夜凶铃》,《贞子》,聊斋,画皮等等。

怪力乱神的故事,听得多、看得多了,胆子就变小了。大白天,有时也不敢一个人待在阴暗的地方了。

曾经的黑夜,那么得有趣;后来,它就成了吓人吃人的魑魅魍魉,让人不敢亲近,更害怕与它独处。

年龄渐长,胆子却没变大,对黑夜的恐惧,一直藏在心底。

可是,人总有一个人的时候,总得独自面对黑暗。

初二那年,学校给我们安排了晚自习,九点下课,不住宿。

怕黑的我,每天放学后,都和同村的同学一起骑车回家,两三里的夜路,大家说说笑笑,十几分钟就到了。

由于一起回家的同学,和我不是一个班的。有次,一科任老师拖堂了,当我放学的时候,才发现一起回家的同学都走了。

没有电话的年代,叫爸妈来接,是不可能的。学校没地方住,更不敢在教室里待一晚。

落单的我,只好硬着头皮,去车棚取了车,独自回家。

穿过忽明忽暗的街市,过了桥,拐个弯,两百米后,下公路,就是一条长长的乡村土路,坑坑洼洼。这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

路的左边是一条二十来米宽的河,这条河把我们这个镇分成了东西两岸;右边有一些零星散落的人家,可能因为太靠近河岸,涨水的时候,容易被淹,因此住在此处的人格外少。

公路与土路的交接处,左边是几丛茂密的竹林,右边是坟地,有旧坟,也有新坟,残破的花圈清晰可见。

那片坟地,即使白天路过,我都有些害怕,更别说在这黑漆漆的晚上了。

那晚,我记得是没有月亮的,只有几颗星子,在天边眨巴着眼睛,懒散地瞧着这宁静的乡村。

经过那坟地时,眼睛睁得大大的,神经紧绷,心跳骤然加快,汗毛都竖了起来,双手握紧车把手,飞快地蹬着车,背上热烘烘的。夜风刮拉着竹林,发出刷刷刷的响声,好像怪兽在努力挣脱束缚。

过了坟地,前面就有几户人家了。橘黄色的灯火,在黑沉沉的夜色里,格外醒目,给我的身体注入了一些力量和温暖。

骑行了一段路,没有看见鬼火,也没有看见牛鬼蛇神,有的只是宁静的夜,颠簸的土路,叮当作响的自行车,哗啦啦流淌着的河水,蹦出窗户的点点灯火,正在奋力生长的蔬菜,熟透了往下掉的酸枣,随风摆动身姿的树和叶,东家狗叫,西家猫叫,躲在草丛自由歌唱的虫子。

没有月亮的夜晚,有星星作伴,九月的晚风,凉凉的,味道清甜。

黑夜好像并没有那么阴森恐怖,反而有一些纯粹的可爱、简单、干净、生动和自由。

也许是同学知道我在后面,便特意慢慢骑行。在拐向另一条人口密集的马路时,我便追上了大家,融入了热热闹闹的队伍。

后来的我,几乎没有独自骑行在黑夜里了,毕竟,安全第一。

那段独自骑行的夜路,像一颗夜明珠,驱散了我对黑暗的恐惧,也照亮了后来无数个独处的夜晚。

如今回忆起来,心里暖烘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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