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带来的这本书叫《我在底层的生活》,讲的是作者芭芭拉·艾伦瑞克生活在底层的几个月体验。
有一天,芭芭拉和《哈泼》杂志的一位编辑聊天,谈到一个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那些缺乏专业技能的人,怎么靠微薄的薪水生活?所谓微薄薪水,就是每小时挣6到7美元,换算成人民币是45块钱左右,一天工作8小时,是360块钱。不过,这个换算意义不大,你不可能挣了美元再用人民币的购买力花出去。我们后面会讲到,芭芭拉用实际行动证明,这点儿钱是难以维持生活的。
芭芭拉在和编辑聊天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应该有人去做一下调查工作,到真正的底层去生活。编辑说,这想法不错,你来干吧。于是,芭芭拉就从一个中产阶级生活水准的专栏作家,变成了一个餐馆服务员,变成了一个保洁公司的雇员,变成了沃尔玛超市的一个售货员,她把这段经历写成了这本书。
当然,这种投身,是假戏真做,她自己找工作,找住处,力争做到每个月收支平衡。但是她没有真的变成一个穷人。她知道自己只是去造访一下底层人民所处的世界,她有实际资产当靠山,有银行存款、健康保险和房产。注意这三大靠山,存款、保险和房产,她只是去感受一下低收入劳工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待不下去了她可以全身而退。
不过有些作家,真的在底层生活过,真的为了吃饱肚子发过愁,比如英国作家奥威尔,就是写《1984》《动物农庄》的那位,他写过一本书叫《巴黎伦敦落魄记》,就是讲自己在巴黎餐厅当小工的真实经历。奥威尔是怎么说贫穷的呢?我来给你念一段《巴黎伦敦落魄记》的原文,这时候的他没有工作,兜里只有47法郎,他说:刚刚接触贫穷感觉很奇怪,在此之前,你一直在幻想贫穷是什么样子,这辈子你一直在害怕挨穷,你以为挨穷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其实贫穷的生活非常复杂。你认为挨穷会很痛苦,但挨穷只是很肮脏、无聊罢了。最开始你体验到的是成为穷人那种低人一等的感觉。它让你的生活方式发生了变化,你变得很吝啬,连面包屑也不放过。
我们现在来跟着作者开启体验之旅。芭芭拉在佛罗里达的西屿,开始过苦日子,她先要找一个住处,离市区15分钟车程的一个房子,租金是675美元,这超出了她的预算。这里的房价很贵,和波士顿或旧金山这样的大城市一样,有钱人和穷人在争夺居住空间,穷人芭芭拉只能在离市区48公里的地方租一个房子,租金500美元,有干净的地板和结实的床垫。她自己开车上下班,单程45分钟。
接下来是找工作,招工的广告很多,但招聘广告并不反映真实的工作短缺状况。雇主不停打广告,是因为低薪的劳动力市场流动率很高,雇主要有足够的后备人选。
芭芭拉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叫炉边的餐厅当女招待,从下午两点工作到晚上十点,每小时的薪水是2.43美元。美国的劳动法规定,对于可以收小费的服务人员,雇主可以只付每小时2.13美元的基本底薪。
来这里就餐的大多是蓝领工人,女侍者要想多拿小费,就要尽可能让客人在一整天的辛劳工作之后,能有不错的就餐体验。侍者们采用的方法是多给一些奶油或者沙拉酱。多给客人一些卡路里,客人可能就会多给一点儿小费,这可能就是美国人容易超重的原因。
芭芭拉干了10天左右,感觉还不错,她对同事们的状况有了一点儿了解。比如一位叫盖尔的女服务员,对自己租的房间不满意,打算先搬到一家旅馆去,每天的租金是40美元。芭芭拉觉得很奇怪,日租金40美元,为什么不去租一间公寓呢?盖尔回答,凑不出第一个月的租金和押金。芭芭拉开始贫困生活,是有1300美元启动资金的,她租的房子是500美元一个月,加上押金,就是1000美元。然后她用100美元买了日常杂货,再留200美元做备用金。
这个起始点是不同的,芭芭拉有1000美元租房子,然后每天打工,算上小费,每小时挣5美元多一点儿。盖尔的时薪一直这么低,她就很难攒下钱来,去付一笔租金和押金,这还是押一付一,而不是押一付三。穷人没有什么神奇的理财方法,倒是经常要面对额外的开支。
在西屿,芭芭拉一个月挣了1039美元,其中517美元花在食物、汽油、洗漱用品、洗衣和电话上,房租500美元,这样算下来结余22美元。但要是看牙医、付医药费呢?22美元是不够的。别忘了芭芭拉开始过贫困生活时,先支出了1100美元,所以她干了一个月,实际上没做到收支平衡。她不得不考虑干两份工作。
要干两份工作,就要离市区近,只能从那个有地板的房间搬出来,租一辆拖车住到拖车公园去,住的成本随之上升到625美元。她早上八点到下午两点在另一家连锁餐厅工作,然后赶到炉边餐厅工作,端盘子上菜、打扫卫生等等,没干几天就开始服用止痛药,因为太累了,不用止痛药无法坚持工作。很快,芭芭拉崩溃了。
芭芭拉回顾自己在餐厅工作的经历时,写到了厨房里很糟糕的卫生条件,还写到服务人员与经理之间的对立情绪。她说,在餐厅里,厨师想做出美味的饭菜,服务员也想礼貌地款待客人,这是出于人性。但经理站到人性对立面去了,经理在餐厅的唯一目的就是确保企业赚钱。
在低薪工作场所,经理是劳工阶级的敌人。低薪工人要时刻处在经理的监督之下,不能偷懒,而偷懒其实也是一种人性。所以,餐厅服务员中有很多人抽烟,只有出去抽烟那一刻,他们是在未被监督的自由状态中。
接下来,芭芭拉去了缅因州。她发现,这里的公寓租金都在1000美元以上,穷人都住在汽车旅馆里。芭芭拉先用每天59美元的价格住进一家汽车旅馆,然后找到了另一家汽车旅馆,每周租金120美元,有客厅、独立厨房、床。用了三天的时间,芭芭拉找到了两份工作,一家女佣公司雇佣了她,薪水是每小时6.65美元。此外,她周末还要去一家老年看护中心打一份工,每小时的薪水是7美元,照顾那里患有老年痴呆症的病人。
所谓女佣公司,用我们熟悉的词来说,就是家政服务公司,或者保洁公司,女佣的主要工作就是去给人家打扫卫生。芭芭拉受雇的是一家连锁公司,女佣要穿制服,鲜绿色的裤子配明黄的马球衫,还要遵守很多规定,比如不许吸烟,工作时不许吃喝,不许嚼口香糖,甚至不许说脏话。每接到一个活儿,公司就派三到四个女佣去打扫。女佣拎着塑料桶,里面装着抹布和各种清洁剂,坐着公司的车去往目的地。公司的收费标准是,每人每小时25美金,可拿到女佣手里只有6.65美元。
作者觉得这段保洁工作很有意思,也挺长知识。比如说,你进入一个房间开始清扫,先在脑中把房间分成四个部分,要从你左边部分开始,每部分都按照先上后下先左后右的顺序工作。
在做女佣的这段时间里,芭芭拉每天早上七点半到公司,按规定下午三点半就可以下班,但实际上她离开公司都在五点左右。她说,自己之所以没有累倒,是因为几十年来有高蛋白饮食,有较好的医疗条件,有健身习惯,还有就是平常自己也做家务活儿。
她着重讨论了是否一定要跪着清理地板。芭芭拉认为,一个人跪在在另一个人的脚下打扫地板,刷马桶和浴缸这些很私密的地方,是处在一种蔑视或敌意的状态下。她和她的同事们,都能感受到雇主对她们的敌意。而且当她们穿着制服,出入超市或酒吧的时候,也能很明显感受到周围人的歧视。芭芭拉说她的工作服可能是招致歧视的原因,当然,她的身上也有厕所和汗水混在一起的味道。
对于气味,奥威尔也很有体会,他在自己的书里花了很大的篇幅来分析对劳工阶层的歧视。他说到,西方国家阶级区分的真实秘密就在气味上,没有任何喜爱或者憎恶的感觉能像感官刺激那么深刻。性格差异、教育上的差异、智力上的差异、道德准则上的差异,都可以克服,唯独生理上的厌恶是无法克服的。
奥威尔说的这种状况,是因为当年的劳工阶层还没有较好的卫生条件,不能做到每天洗澡,不能及时换洗衣服。现在的劳工阶层,卫生条件已经得到了改善,然而,从事那些肮脏工作的人,还是会受到歧视,比如超市里的收银员就会看不起给人打扫厕所的女佣。芭芭拉在描写女佣工作时提到,她们打扫过的房屋大多宽敞明亮,主人会在家庭装饰中展现自己的品味,而那些肮脏的活儿都由女佣来干。
保洁公司的女佣,文化水平不高,收入低,有些人吃不上一顿饱足的午饭,要靠止痛药来应付工作中的劳累。当女佣生病的时候,她们的经理,一个叫泰德的先生,总告诉她们,要用工作撑过去。让芭芭拉感到惊讶的是,女佣希望得到经理泰德先生的认可,如果泰德先生对她们表现出一点儿善意,女佣都会很感激。
对于这种现象,芭芭拉的答案是,女佣的情感需求长期被忽视。女佣打扫干净一处房子,从屋主那里得不到感谢。她们从事的是一种放逐者的工作,她们被放逐在主流社会之外,被人忽视,遭人厌恶。这样的工作包括女佣、看门人、护工等等。低薪工作者慢慢觉得自己好像低人一等,而泰德经理,是女佣们能看到的一个更好世界的活生生的代表。在那个世界里,每个人都能上大学,都能穿着体面地去上班,周末能去逛街。
芭芭拉做女佣的这段日子,最接近收支平衡的状态。之所以能收支平衡,因为她打两份工。除了做女佣之外,周末还在一家老年看护所照顾患有老年痴呆的病人,也就是当护工。这样她一周工作下来,税后的收入是300美元,收入的40%要付房租,这是当地淡季的房租。到了夏天,房租会上涨,芭芭拉要想应付上涨的房租,就要存下足够的钱,同时要祈祷自己不要生病。
芭芭拉不敢确定,每周工作七天不休息,这样的状况能持续多久。她离开女佣公司的时候,跟同伴表露了自己的身份。她问她的同伴,你每天给人打扫房屋,那些屋主有那么多财产,你一无所有,生活都过不下去,对此,你有什么感觉?
有一位女佣叫萝莉,椎间盘疼痛,还背着8000美元债务,她回答说,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拥有那些东西,那是我的动力,我的目标就是爬上跟他们一样的位置。另一位女佣叫柯林,是一位单亲妈妈,有两个孩子,她的回答比较务实:我并不想要他们有的那些东西,我只希望偶尔能请一天假,能有点儿钱买日用品。
离开女佣公司之后,芭芭拉来到在明尼苏达州的沃尔玛当售货员。在沃尔玛的入职培训里,芭芭拉发现,这里的员工不叫“员工”,有一个新词叫“工作伙伴”,他们的上司叫“服务领导”。芭芭拉说,沃尔玛的新员工培训很壮观,领导们强调沃尔玛的三大原则是:尊重个人,超越顾客的期待,追求卓越。
培训中强调,沃尔玛就像个大家庭,芭芭拉读出的潜台词是,沃尔玛不需要工会,工会在美国已经凋零,而沃尔玛一直兴盛。在芭芭拉看来,沃尔玛的新员工培训就是一个洗脑的课程,让你以为在沃尔玛的工作气氛是友好的、尊重个人的。
芭芭拉在沃尔玛的女装部工作,任务是使女装保持在“可供选购”的状态,也就是整理衣物。把客人试穿后觉得不合适的衣服,或者是顾客买后又货的,还有就是翻乱的衣服。
沃尔玛卖的都是平民阶层穿的衣服,最贵的女装定价29.9美元,客人们都是用推车装着选好的衣服,到试衣间试一下,其中九成的衣服都不会要,再堆到购物车里,重新摆到架子上。芭芭拉一开始要用45分钟才能清理完一辆购物车,稍稍熟练之后,清理一辆购物车也要用半小时。
这项工作的一个好处是,不用和人说话,只要把衣服整理好就行。芭芭拉第一周工作结束,得到了领导的认可。但第二周开始,她的怨气就上升了。她的排班原本是早上10点到晚上6点,第二周被调整为下午两点到晚上11点。工作时间从8小时变成了9小时,这里包括1小时晚餐时间,还有两次各15分钟的休息。但是晚上是沃尔玛客流的高峰期,工作强度也大得多。
芭芭拉开始心生怨气,她觉得因为顾客们又粗心又懒,所以,她才需要不断的把货架整理得如同顾客没有来过一样整齐。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和客人站到了对立面。芭芭拉心里嘲笑那些肥胖的中下阶层平民,说他们吃了太多薯片,脖子后面或者膝盖后面都冒出了巨大的肉块。
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她也开始和同事闹不痛快,这个时候她猛然认识到自己的身份,如果自己没有接受过更好的教育,她可能就真的要在一家沃尔玛当售货员,变得苛刻、狡猾、满怀怨恨。
在沃尔玛的员工休息区,芭芭拉看到一张海报,上面写着“你妈妈没在这里工作,所以请你自己把东西捡起来”。她想,那些在超市里乱丢衣服的人,多半自己就是妈妈,她们在家里做的事情就是把玩具、衣服等杂七杂八的东西收拾好。她们来购物,最好的体验就是把货品弄乱,然后让别人来收拾。芭芭拉的工作就是整理出秩序井然的货架,引发她们的破坏欲,让她们有更好的购物体验。
芭芭拉在沃尔玛工作的最大感受是无意义,或者说是一种无聊感。她当餐厅女侍者的时候,可以研究一下形形色色的客人,她当女佣的时候,可以看看各式各样的房子。而在超市里整理货架,每一分钟跟下一分钟都一样,每一天都差不多。她在沃尔玛没干多久,就觉得自己老了好几岁。她说,当你开始以小时为单位卖掉你的时间,你可能还没意识到,你真正卖掉的,是自己的生命。
是不是芭芭拉太矫情了呢?她当侍者的时候,抱怨餐厅经理要监视她们的言行,当女佣的时候,认为自己丧失了尊严,在沃尔玛超市,又觉得无聊。低薪人员在工作中丧失自尊,体会到无意义,这种心理是很普遍的吗?我们一起来看看芭芭拉从低薪生活中得出了什么结论。
她的第一个结论是,一个身体健康的单身人士,无法靠辛劳的汗水养活自己,原因就是薪水太低、房租太高。富人和穷人在开放市场里竞争住房,穷人没有胜算,富人永远会用高价把穷人住的地方买走,拿去盖大楼、盖高尔夫球场,穷人必然要住进更贵的、更荒凉的、离工作场所更远的地方。社会对低收入者的住房危机是不以为然的,政府认定贫穷的标准,还是看食物支出占家庭收入的多少,而食物通货膨胀的速度较慢,房租却是总在上涨。
她的第二个结论是,低薪工作限制了一个人的行动能力,剥夺了一个人的基本公民权和自尊。她当侍者的时候,经理可以检查她的皮包,看她是否偷了盐罐。经理会禁止员工交谈,禁止闲聊,管理人员和一大堆工作准则都在提醒你,你在社会阶层的序列中处于一个多么低的位置。低薪劳工要接受许多羞辱,入职时要接受药物检测、人格检测,不断被监视和斥责,如果你被弄得感觉自己没价值,就有可能认为自己就该领那么点儿工资。
她的第三个结论是,贫穷看不见了,人们对贫穷和穷人的话题采用了一种“共谋的沉默”态度。芭芭拉打工的时候,有一天晚上看电视,忽然想到,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世界,是每个人每小时都能赚15美元以上的世界,电视里都是时装设计师、老师、律师的故事,穷人已经从政治词汇和日常娱乐中消失。没有经历过贫穷的人很难体会贫穷:简单的热狗就是午饭,老旧的没安全感的拖车就是家,不论生病还是受伤只能咬牙撑过去。更重要的是,富人或者中产阶级,越来越不想和穷人分享空间和服务。他们把孩子送到私立学校,搬到同一阶层居住的地方,不搭乘公共交通,富裕的年轻人也不会在暑假打工,体验穷人的生活了,他们不愿意干让人满头大汗、薪水低又对大脑没什么好处的事情。富人和中上阶层总以不耐烦的态度对待穷人,他们依赖低薪劳工付出的劳力生活,却不会产生羞愧。
题外话:读书可以扩充我们知识边界,获得更多看问题的视角,但盲从是要不得的...作者芭芭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