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工具人的自述

文|时青言

这是时青言的第 110 篇原创文章


1

在我生活的世界里,存在着两种人,一种是工具人,一种是非工具人。你从形体上就可以将他们区别开来,工具人的外观像是一个正方体,外边镀上了一层灰色的金属以让其看起来更加坚固,金属是他们自己选择镀上去的,因为在他们看来,坚硬的外壳能够充分地保护住他们柔软的躯体。

大多数时候,他们都会把四肢蜷缩进这个灰色的方形机器里,只露出一个脑袋来巡视四周,像极了处于警戒状态的乌龟。但其实他们还不如乌龟,太阳出来后,乌龟会四仰八叉地躺在岸边晒太阳,而工具人通常在封闭空间内的流水线上工作,经久之后,他们甚至无法分辨出灯光和阳光的区别,或许他们已经失去了对温度的感觉能力。

当知晓自己成为一名合格的工具人后,我很开心,对这个世界充满期待。我的老师向我竖起了大拇指,并亲自在我的胸口贴上了学院颁发的圆形金属标志物,大家习惯将它称为“鸦雀”,带上鸦雀后,身体之外便会形成一个坚硬的金属方形外壳,身体也会柔软很多。说来你可能难以相信,每年都有无数人费劲心机地想拿到“鸦雀”,不过只要有钱,也不愁通过地下黑市买到它。

话又说回来,从学院毕业那天,举办的仪式很隆重,我的母亲特意为我买了个“自由拖车”作为礼物,门口聚集了一大批人,我们这群毕业生端坐在输送带上,由输送带运送到校门口,母亲的“自由拖车”精准地接到了我。

大概有六年时间没有见到母亲了,我想和她打个招呼,但扯动了几下嗓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好像失去了表达的能力。我又想去抱抱她,但我身体的锐利棱角立马把她的衣服割破了。我想大叫,但依然发不出任何声音。母亲对这些事情好像已经见怪不怪了,她温柔的眼神让我宽慰了些。

2

工具人其实也是分等级的,主要通过鸦雀来区分,绿色的鸦雀等级最高,黄色次之,最底层的是红色。我的鸦雀是黄色的,这让我的家人很有面子,因为父亲的鸦雀是红色的,干的活也是最辛苦。母亲由于没有受过学院教育,因此是个非工具人,她只能做一些家务,在我眼里,这是一个悲哀的事实。

在阳光明媚的一天,我内心哼着小曲,自信满满地坐上自由拖车去往工厂。父亲其实也在这个工厂,他的工作就是给手机扭螺丝钉,而且只是手机一个位置上的螺丝钉,同样的动作,他每天要重复无数次。母亲和我说,他一点怨言都没有,因为他要赚钱补贴家用,同时要将我培养成才。

我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拿到了黄鸦雀。自由拖车将我载进工厂的门口,我的目光急切地在生产线上转了几个来回,没有发现父亲,因为上千个工具人分列在流水线旁,除了高矮胖瘦外,他们几乎丧失了所有个人特征。

我失望地坐着自由拖车向着自己的办公室滑去,里边坐着百十来个人,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台电脑,他们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跳动着,但可不是在弹钢琴。

我找到了自己的工位后,想同别人打个招呼,我努力地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啊”的声音,诡异的声音瞬间划破了办公室安静的氛围,但还是没有一个人看向我,他们的眼神有力地盯着电脑屏幕,仿佛在准备捕杀猎物一样。

就这样,我沮丧地开启了初为工具人上班的第一天生活。那一天,我在心底给自己画了一个吐着舌头的笑脸,笑脸对自己说:“要努力哇!”

3

“努力”二字确实在自己的头顶盘旋了好些日子,可我总是忍不住想把它从头顶拿下来对着空气摔打几下,蓦地,又收了手,责怪自己没有持之以恒的自制力。

我开始抱怨这种机械的生活,想着自己要干很多年才能解放,内心中就会产生出深入骨髓的绝望。沮丧之余,自己也开始去想一个问题:“人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亦或者我还算是一个人吗?”

胡思乱想能够拯救无聊,但似乎没有什么能够拯救我的胡思乱想。我就像夏日被晒得发蔫的蔬菜一样,整日垂头丧气。

清晨的闹钟一响,我的身体立马绷直,习惯开始指挥着我的大脑机械地行事,但我的大脑在想着另一回事,腿仿佛被灌了铅似的,一步也移动不得。

那一日,我迟到了。收到了领导的批评,也收到的母亲的眼泪。

我对母亲说:“你不懂的!我们这些人就是一台方形机器,由交通工具载着,运往工位。在工位的时候,我们的思维和手脚才伸展出来,成为灵活的机械工具。我听不见花开,也看不见日落,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

母亲无措地哭着说:“将你培养成才是多么的不容易,花了那么多钱,你要上进,多赚钱补贴家用,生活就是这个样子的,大家都这么在过,你看隔壁的张强,月薪那么高,你得向他看齐。”

我哼哼唧唧地答应了母亲,关掉房门,一头撞进软绵绵的床里。“隔壁的张强?”我的脸上瞬间渗出了几朵红云,“他可是我的偶像,和我在同一个学院,特别优秀,是个学霸,毕业的时候,他拿到的可是绿鸦雀。”我当时并不懂情爱,只知道一想起他心里就甜蜜蜜的。

4

许是“心有所想,事有所成”吧,翌日,我在办公区遇见了张强,他是我们部门新上任的领导。我向他办公室瞄了一眼,他好像也在看我,我生涩地将自己的头强硬地掰了回来。

那一日,我好像不再觉着自己的工作机械得让人抓狂了。

下班的时候,见他没走,我便磨磨蹭蹭地假装也在加班。

“小薇,还在加班啊?”

“哦,我已经忙得差不多了……”

“外边下雨了,我载你一程吧。”

张强的车堵在了一个厂区门口,我扒着窗缝,看见一个人跪在一辆救护车前,大声哭喊着:“求求你了,救救他吧,他快不行了,赶快送他去医院吧。”在厂区的门口,躺着一个人,被一群人围着,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他面色惨白,好像已经没有气息了一样。

“你不要挡在我的前面了,我的责任是接叫我车的人,你已经耽搁了我的时间,再闹下去,你的同事和叫我车的人都活不成,你替我负责吗?”救护车上黄鸦雀工具人面无表情地透过挡风玻璃对着下跪的人理论着。

“没气了,没气了……”围着的人群仿佛一下子炸开了一样,大家慌乱的不知所措。

跪着的人赶忙跑过去查看,救护车上的工具人见机一踩油门跑的不见踪影。我们前边的路瞬间变得通畅起来。

我收回视线,拧着眉毛,喃喃道:“他为什么见死不救?”

“那不是他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情。”张强的眼神依然看着前方,声音不紧不慢,但又像不能质疑般。

自从工作后,我养成了熬夜的坏毛病,我一再同睡眠交涉,以便能够争取到一些可自由支配的时间,可这种不规律的作息也让我日显疲惫。

“叮”,手机传来了一条消息,“潜市最大化学厂的工人于今日猝死”,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条消息,每个字自己都认识,可放在一起好像怎么也读不出它的本意。这条新闻不一会就消失在杂乱的资讯里,可是它投入进我的心底,产生了阵阵涟漪。

5

第二天清晨,我没有起床去上班。母亲用力地拍了许久的门,即便我把头埋在被子里,还是能够听见她喊叫的声音。我实在受不了,推开窗户跑了出去。

我不看方向使劲地跑,仿佛要甩掉什么东西一样,可我即便很用力,也没有跑多远,因为身下的这双腿由于不怎么用已经开始有些退化了。

我在家附近的一个河边躺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大脑是空白的。内心迟钝,眼神呆滞,心里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好像夜莺在哭泣。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将要去哪里。

不一会,我又开始像疯狗一样对着天空汪汪叫,在泥土里胡乱打滚。黄鸦雀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碰掉了,而我的身体被一种锋利的树叶划出了血。我一下子就镇静了,用手小心翼翼地去触摸这个鲜红的东西,送到嘴里尝了尝。这时,疼痛也开始蔓延开来。而那时的我竟然有点兴奋。

后来,我走失了,没有人知道我的死活,我的死活好像也并不会影响这个世界的运转。只是山区的小孩子偶尔会聚集在一起,互相扒着耳朵嘀咕一些神秘的话。

“你知道吗?山里有个疯婆娘,老是说‘这个世界没人性了’。”

“大胖,你知道人性是什么吗?”



作者简介:时青言,方方正正的90后,某知名大学硕士学历,不知名性教育平台“杏乐园”联合创始人。不是风一样的女子,是风也喊不回头的女子。我执笔,陪你买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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