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有时会使人无所顾忌,胆大妄为。曾经我就是这样的人。
那年我读高一,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分别读初三、初一和小学四年级。父亲患有严重的哮喘,几乎是什么活都干不了,为了维持生计和供孩子们上学,妈妈在家开了一间压面房,专门给附近的乡邻加工面条,期间妈妈还要见缝插针地去干地里的农活,那时加工1斤面条五分钱,在当时,这五分钱就是我们家全部的活路和希望,它是爸爸的药费,我们兄妹四人的学费,还有家里的油盐酱醋。
那台压面机前后大概有两米长,整个架子是铸铁的,黑乎乎的,笨重不堪,以前是队上的,包产到户后就一直闲置着,后来爸爸妈妈花了100块钱买了下来,还专门腾出了一个窑洞安置它,当时它就是我们全家的命根子,全家谁也不敢怠慢它,小心伺候着,后来它也没辜负我们全家的期望,在那个虽然很穷、但很快乐的时期养活了我们全家。
那时的压面房,是不带搅拌机的,至少我们家当时是这样的,和面全靠人工。为了受益最大化,挣更多的钱,也为了减少压面机的磨损,妈妈和面很用心,总是把洒了水的面粉揉搓了一次又一次,直到面里没有一点干粉,也没有一块洇水过度的面团,整个面看起来散而筋道,透着一层淡黄色的亮光。
当时我们村还有一家压面房,但几乎全村的人都喜欢吃我们家压的面,用他们的话说:那谁谁家压的面就是好吃,其他的不说,就看他们家和面的那架势,我就喜欢吃他们家压的面。每每听到这些评论,妈妈和起面来就更用心了,遇到节假日,每天要和400多斤干面粉,妈妈的胳膊都肿了,跟面包似的,抬不起来,但生意不能丢,于是弟弟、我轮番上,爸爸坐在炕头不停地说:使点劲,使点劲啊。
那时每逢逢年过节,到我们家排队压面的人络绎不绝,甚至还有外村的人。我们家的窑洞是很大的,前后的长度大约在十米以上,那队是从炕上开始排的,一家一个盆或者两个盆,一个挨着一个,炕上、桌子上、地上全是盆,辗转到门外的院子里,挨挨挤挤,白花花的一片,凌乱而不拥挤,那时的人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也不插队,盆子放好,排好队,就回家去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再来。炕是热着的,炕上坐着父亲,即是账房先生,又是监工,监督着别人不要插队,监督着全家好好干活。他是个仔细的人,总是把那皱皱巴巴的毛票捋得平平整整,同一面值的沓成一块一块的,再用线绳捆起来,遇到五块十块的再换成大面值的,小心翼翼地揣在内衣口袋里。
那年的三十,凌晨三点,就有人叩我家的破柴门了,全家立马起床,妈妈弟弟压面、大妹妹扫地、小妹负责拉风箱、我给全家准备早饭,就连生病的父亲也爬起来,坐在炕上看妈妈给人家加工面条。
中午时分,人都炸油活的炸油活、上坟的上坟,院子里不那么热闹了,只有白花花的面盆在那里静静地排着队。拉风箱煮肉的小妹看人不多了,消闲一点了,便从厨房里蹦跶的出来,让我帮她洗洗头发。我便端了一盆水放在靠背椅上,准备给她洗头发。
小妹尚未发育成熟,人显得很瘦小,脸也小,但头发却非常多,多到我一把都抓不住,而且比较硬,一盆水根本洗不开。
“哎呀,你这头发跟猪鬃宗一样,又硬又多,还这么长,洗也不好洗,不如剪了吧”,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我也觉得是,每次洗头发忒费劲,还洗不干净”,妹妹满脸的水,捏着鼻子嘟嘟囔囔,“可这会妈妈在忙,谁给我剪呢?”
是啊,谁给她剪呢?家里穷,没有闲钱进理发店,每次我们头发长了,都是妈妈拿剪刀直接给我们剪短就成,妈妈的头发也是邻居的大嫂给剪的。
“我试试?”,我长这么大没给别人理过头发,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底气都没有。
“行啊,姐,你帮我理成妹妹头怎么样?”,小妹一只手抓住头发,抬起头,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我,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滴滴答答的往下流。
“好,那就先擦擦,别洗了,剪完了再洗”,我扯过背椅上的毛巾递给她。
等她擦干了头发,我便拿出妈妈裁衣服的大剪刀,嚓嚓地就把她齐腰长发剪短了,短到跟她的耳朵一样齐,但效果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原以为,妹妹头不就是把头发直接剪短就成了,谁知道。,一剪刀下去,居然是上面短下面长,而且还朝上翘着。我当时就心里有点毛,拿着剪刀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怎么样怎么样?姐”,
“你照照”
妹妹凑到挂在墙上的镜子跟前照了一下,笑容僵到了脸上,停顿了一秒钟,蹲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看着她那个鸡窝似的头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于是丢下在地上哭泣的妹妹,一趟子就跑到窑洞上面的麦草垛后面去了。
“你干了坏事,居然躲到这儿来了。”,大约十分钟后,大妹凶神恶煞的站在了我面前,“你看你把小妹的头发弄成啥样子,她在那哭的哄不住,你干的坏事你去收拾”。
没办法,我耷拉着脑袋跟大妹回去了。小妹尽管泪痕未干,撅着个小嘴,还是坐在凳子上等着我继续给她弄。
这次,我再也不敢想当然了,一手拿着梳子,一手拿着剪刀,比比划划,心里有个谱,才敢动剪刀,大妹也在旁边做参谋,折腾了大概一个小时,终于把一个计划中的”妹妹头”,剪成了一个”青年头”,好在小妹还很小,只要把头发收拾整齐,剪什么样都不会太难看。大妹说还不错,小妹没表态,之后几天都不怎么理我。
如今,这件事情已经过去20多年了,小妹依然留着一头浓密的长发,黑光油亮,被理发师打理的有模有样。但这件事连同那台黑黑的压面机一起,永远刻在了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