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棋盘式的村落,在时代的春风里,正焕发着青春,变得干净整洁。因为一条特殊小巷的存在,让整洁似乎变得稍有瑕疵,不过也多了一点故乡原本的记忆。
小巷横在故乡南北的中心线上,巷子两旁乡亲们的老旧房子都进行了积极改进,只有一大间坐东面西的用一块块长条土坯砌成的旧瓦房挡住了小巷里的出路,就像一段羊肠被东西堵塞了一般。
它的现主人,是一个已经八十多岁的单身老头子,按照村子的辈分排,他跟我平辈,因排行老二,故平日里也叫他二哥,表示一种尊重。
二哥,听父亲说他从来没有读过书,就是连钱跟称都不认识,后来弟兄三个分了家,老大娶妻生子,老三读书毕业分配到了城里生活,只有他还是孤身一人。平日里他主要干点庄稼活跟盖房搬砖上灰一类小工活,开始勉强一个人对付着过活,。
不过,在我的印象里,他嘴巴却是很甜的,总能很远就听到他对于乡亲们各种出于内心的热情呼喊,就算是对于一个陌生的路人向他寻求帮助,也不少一点热心肠去帮助,当然更包括对于我的各个家人。
在我眼里,看到他每次笑起来两只眼几乎都可以咪成一条缝,脸上泛着光,说起话来只是稍微有点结巴但交流中也还算幽默,几十年里,我家经历了诸多不便,他还是成了来我家串门唠嗑或帮忙做点农活的常客,从不嫌弃。
02
故乡,诸多乡亲们几乎一年都在忙忙碌碌的劳作里度过,每一个季节都有每一个季节的农活要忙,日常生活里大概只有遇到暴雪或暴雨天,才能微微歇歇脚。
这个时候,无所事事的父亲一般都会躺在床上睡上一整天的觉,顺便把挤压了许久的脏衣裤扔在房檐下接水的洗衣盆里去胡乱地清洗下;母亲一般都会做点那个年头的好吃的,在厨房里忙碌着,比如摊煎饼,包饺子,炸油馍等油水大点的伙食改善生活;二哥这个时候也会在吃过早饭或午饭后经常来我家里串门,叫醒父亲,两个人坐在门口凳子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聊着无关痛痒的日常,打发着两个人的空闲时间。
父亲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但对于别人的麻烦,几乎都不好拒绝,大概怕万一日后用到他人的地方不好张口吧。
我不知道,二哥他是否有着父亲一样的心理考虑,但他跟父亲一样,对于别人的麻烦基本都是有求必应,除非真的抽不出身。
03
在故乡没有普及收割机之前的一段时光里,每年夏收,我家的麦场里每年总能看到二哥的身影。
他年过花甲,高挑的个子,也许是擅长给人搭麦秸垛,也许是因为年龄原因,不便于在打麦机前面帮忙,总看到他在后面帮忙。
一般都是光着膀子,脖子里搭着条毛巾,戴着一顶新买的麦秸帽,站在一点点堆高的麦秸垛上,手脚并用地帮忙把垛子搭的结实些给麦秸垛收了心,避免日后下了暴雨,麦秸垛最里层的麦秸也跟着湿透,不便于燃烧做饭。
这一忙,至少需要小半天功夫,考虑到他一个人累了半天,不便再回家烧锅,往往会被父母挽留下来吃了饭再回家,他也不再过多地客气。
母亲一般都会在厨房里做着手擀面,炒着自家地里种的豆角,西葫芦等菜,我则被父亲要求去代销点买来黄酒跟烟,让他跟二哥坐下来好好歇歇,唠唠嗑。
他跟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里忘记了所有的疲惫,笑容占据了他的脸庞。
后来,一些好事的乡亲怕二哥年龄大了,万一热多个三长两短,就委婉地告诉父亲不要再喊他帮忙了。
确实,他的年龄越来越大,徘徊在七十岁左右时,步子开始走的踉踉跄跄,我家也变得家徒四壁,更承担不了二哥的这种万一风险,自然也就没有让二哥再来帮忙做农活了,不过单纯聊天还是依然从前一样。
04
那是夏天的一个暴雨后,天空刚开始微微放晴。
那天四叔四婶从地里拉回一千多斤大葱及几百斤萝卜,来到路边的大水坑边刚停下,被叫来帮忙的邻里乡亲及家父跟二哥都热情地帮忙把车上的菜卸下来,站在水坑里说说笑笑着帮忙清洗泥土。
四叔四婶分别坐在一旁,手脚麻利地用稻谷草给大葱扎成一捆捆的样子,再装到车厢里好隔天去赶早集卖掉。
我无所事事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一通忙碌,四叔就笑着骂我。“你站在那瞅啥?不干活!当监工队队长?”
所有乡亲听了都笑了,四婶立马一边笑着跟我说,一边递给我一根大葱。
“白听你叔的,来吃根大葱。他以为谁都跟他一样,一辈子靠扒坷垃吃饭,咱来个长大考了大学,谁还靠这个吃饭,是不是?娃!”
四叔也就不说什么,叉开话题跟其他乡亲聊着生活的琐碎鸡毛的点滴,去活跃着气氛。
自讨无趣的我,一边吃着递过来的大葱一边往其他地方瞎逛去了。
等我玩够了,天也逐渐暗了下来,夜色一点点地笼罩过来,我又来到那个洗菜的水坑边找父亲。
无意里听到他们正聊着二哥。
四叔先直呼着二哥的名字。“**,过几天,闲了,把你盖的被子还有一些需要缝补的衣服都抱过来,正好你婶她也闲了,让她帮你把盖的被子拆洗下,烂的衣服缝缝补补哦!”
“四叔,不用给四婶添麻烦了,反正俺光身汉,胡巴凑合一下就过去了,啥干净脏哩,冻不死饿不死就中啦!”二哥一边干着活一边轻声回应着。
“哎,光身汉又咋啦,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利利索索的,人也清爽一些嘛,况且这事对于俺们女人就跟玩的,算不上啥麻烦,你就听话抱过来啊!不然就是不给你婶面子啦啊,哈哈……”
几天后,我去上学路过二哥的门口,正看到二哥锁了门,背着一个袋子,鼓鼓囊囊的出了院子,我礼节性地招呼。
“二哥,干啥哩?”
他笑着。“我出去办点事,你这上学去?”
然后,我们擦肩而过,我心里猜着,不会真的让四婶给帮忙拾掇被子衣服?很快就从四叔跟父亲的闲谈里,肯定了我的猜测。
05
至于不识钱也不认称的二哥,虽然自家地里种了点小菜,但还是避免不了一些需要必须用钱买卖的日常生活。
几十年下来,全靠那个被分配到城里成了家的兄弟,通过寄钱托在村子里生活的同学来帮忙照料他这个二哥的日常;至于分家出去的大哥大嫂,已经去世了,那些成了家的侄娃们对于他这个光身汉二叔也都不管不顾,没一点感情。
这样的基础上,每次逢年过节,都会看到他兄弟的同学买来肉啊鸡蛋等营养品送给他,有啥头疼脑热的,也会帮忙给他找大夫瞧病等把生活日常照料的很到位,来让他照顾好自己,好好生活。
哪曾想,就在他八十岁刚刚过去不久,比他小七八岁的兄弟却提前撒手人寰,那个负责照料他生活日常的乡亲也老了,因为肥胖还患了病,自顾不暇,一下子让他失去了在故乡生活的这个依靠。
只得在无限的无奈里和打击下,经过村委和二哥的家属及周边乡亲协商帮忙,把他送进了镇上的敬老院,告别了他生活一辈子的故乡,只留下了这个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旧瓦房和一堆生产劳动的农具堆在墙角。
这个瓦房,就在新时代春风里无奈地成了唯一的‘钉子户’,也是被二哥附近乡亲主动要求留下来的‘钉子户’。
不知道是因为二哥生活里与乡亲们日常处理的和睦还是乡亲们为了给二哥一个最后的交代,被保留着,依然在风雨里横在那条小巷的中间,无意成了故乡几十年前民房的一个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