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高戈
初秋的一天黄昏,我冒着蒙蒙细雨,匆匆搭上从蓉城北上西安的火车。当我的两脚刚刚跨进车门,火车便“呜——”地打个唿哨,随后便缓缓地开走了。
踮着脚尖儿,双手举起我那只淡蓝色的旅行包,小心翼翼地把它塞进车棚的行李架上,之后,便在靠窗的空位上坐下来,悠然看我上车前刚买的那份《都市晚报》。
就在我坐下要看报纸的那一刻,我睃见我对面的座位上,坐着一位年轻的姑娘,她长发披肩,穿一身乳白色的西式套装,正低头看一本什么书籍。我来了,她好像并不在意似的,许久许久,未抬头看我一眼。
小雨还在下着,车窗外一片朦胧。
火车正缓缓地前行。
乘车的人们,随着车轮滚动的节拍声,大多摇摇晃晃的。不知不觉中,天已暗了下来,车灯便忽悠亮了。猛然,那姑娘抬起头,柔柔的灯光洒在她洁白的脸庞上……
“啊!好面熟的姑娘!”我差点叫出声来。
一一其实,我们是第一次相逢。
火车轻轻地一巅,停在一座无名小站,二分钟后,又开走了。此刻,我早有了些许倦意,便放下手中的报纸,仰脸将头靠在坐椅背上,微微闭上双目,似梦似醒……
我又想起多年前那难忘的一幕——
也是一个小雨天。我斜撑一把雨伞,在G城的小街上徘徊,心里默念着戴望舒的那首著名小诗《雨巷》:“我希望逢着 / 一个丁香一样的 / 结着愁怨的姑娘……”
“笛笛一一”一声尖锐的汽车鸣笛声,将我从默念中惊醒。我忙止住行进的脚步。那一刻,在我眼前出现了这样的情景:一位身穿乳白色连衣裙的姑娘,轻轻扶起一位跌倒在街头的老奶奶,然后双手挽住老奶奶的手臂,慢慢地将老人送过人行横道,送往街道那边深深的雨巷……
老奶奶慢慢走了——
她一一那位穿白色连衣裙的姑娘,也向老人摆了摆手,转身微笑着走了……
我目睹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充满了惆怅:“一位亭亭如玉的姑娘 / 给我一片洁白的暇想 / 只见她轻轻扶起老奶奶 / 然后又轻轻走过雨巷 / 一阵车鸣声响 / 一串笑声朗朗 / 关于姑娘的记忆 / 早已在我心中珍藏……”。事隔不久,我写下的这首小诗,在G市市报上发表了。
一天上午,我忽然收到一封来信。拆开一看,信中有一张姑娘的照片。啊!是她?怎么会是她呢?一一一位丁香花般的姑娘!
——后来,我俩相识了……再后来,她成了别人的妻子!
“先生!先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在我的耳畔,把我从暇想中惊醒。
她说:“借你报纸看看!”
啊,是对面坐位上的姑娘,她在轻声唤我。
我睁开惺忪的眼睛,忽觉眼前一亮。呀!坐在我对面的姑娘:蛋形脸,高鼻梁,一双水波荡漾的明眸,乌黑的长发披洒在她的双肩上……
“哈!真像……”我在心里惊叫了一声。
那会儿,我慌乱地把报纸递给她。搭讪地问:
“你去哪——”
“西安!”
“你呢?”
“我回G城!”
这时,姑娘接过报纸,又顺手把她刚看的那本书放在车窗下的茶几上。那本书的彩色封面吸引住我的目光,我瞅了一眼,问:“什么书?”
“哦,一本诗集!”姑娘淡淡地说。
一会儿,姑娘像是若有所思。她忽然抬起头来,笑着问我:“先生,你也爱诗吗?”
“爱!”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姑娘的眼睛一亮,好似遇着了知已,忙放下手中的报纸,随手又拿起那本诗集。姑娘说:“我最喜欢这首《梦别》的诗,写得非常之美!”
接着,姑娘翻开诗集,神情专注地轻声念起来:
你温柔的臂弯
恰似一只小船
轻轻地
摇醒我
在梦中道声再见
再见——
顺着你臂弯弓成的小桥
我踏着黎明走了
留一朵花儿的思念 ……
原来,这是一本选编的诗集。书中选入的那首小诗,是一位叫高戈的诗人写的。
经姑娘介绍,她是西大中文系本科生,目前正赶写毕业论文。她对这首《梦别》的小诗有较深的理解,打算把她对这首诗的感悟写进她的毕业论文里去。
我不禁受宠若惊,心里嘀咕着,很想对她说:“姑娘,坐在你对面的人,就是写这首诗的那个人呢!”
然而,我不是那种喜欢张扬的人,竟没好意思说出口来。
“我觉得,这首诗写的并不好!”没等姑娘读完,我便淡淡地一笑。
姑娘马上显得有些惊诧。她用惶惑的目光瞅着我,像是在问我:“你懂诗吗?”
这时,火车又驰进一个小站。趁着停车的空儿,我下车去站台买了两听饮料,刚回到车上,火车又开走了。我拿起一听饮料递给姑娘。
姑娘仿佛还沉醉在诗的意境里,她喃喃地说:“可惜,我手头没有这位诗人的背景材料,这篇论文,怕是——”
啊,毕业论文,那是通过毕业答辩的关键呀!我想:我应该帮助这位姑娘了解这位诗人。我说:“好像有本杂志曾发表过有关他的诗评,在那篇文章中,介绍了他的身世以及他读诗写诗的一些情况——”
姑娘听着听着,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她忙告诉我她的通信地址。并说:“先生,如果找到那篇诗评,一定请复印一份寄给我!”
“嗯!”我应了一声。心里说:请等我的佳音吧!
火车隆隆驶过又一个小站,看来,离我下车的时候还早着哩。我抬腕一看手表,正是午夜零时一分。
新的一天开始了……
或许,姑娘己有了些疲惫,这时她把头一抬,一仰,靠在了椅背上。我也把茶几上散乱的书报铺铺平,低头扒在茶几上,打起盹儿来……
“先生!”不知又过了多久,姑娘的手把我的胳膊轻摇,她说:“是否该下车了?”
“哇!前站到什么地方?”我从朦胧中惊醒过来,忙问。
身边一位陌生的老伯告诉我:“下站冉家河!”
哟,他是何时上得车来,我竟不知:“唉呀!我该下车的G城早已过去了——”
我不无惋惜的为坐过了车站而叹息了一声。
于是,我急忙拿起行李架上的旅行包,转脸对姑娘说:“前站我得下了!”
姑娘歉意地对我笑笑,说:“我忘记叫您了!”
我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火车缓缓停了。我提起行囊,正待向车厢门口走去。当我转身准备走时,姑娘伸出她的右手,对我说:“想同我握握手吗?”那一瞬,我不知怎的,竟忽然红了脸,有些害燥起来。终于,我没勇气伸出手与她相握。
走下车门后,小雨还在不停的下着。天还没有亮。我站在小站站台上,在路灯淡淡的光影里,我看见姑娘把头与手臂伸出车窗外,甜甜地送来一句叮嘱。她拖着长音,高声喊道:“哎,别忘了那篇诗评!别忘了给我写信……”
我扬了扬手,同样高喊了一声:“沙扬娜拉——”
——但不知姑娘听到了没有?
我想:赶明儿一早,我得乘客车返回G城。那一刻,当火车载着姑娘象燕子般向北飞去,我下意识地向火车远行的方向望着,雨丝细密似网……蓦然,我觉得雨丝的网已整个将我捕捉,我是一条被情网网住的鱼儿……
不知怎的,我又忽然忆起那首《梦别》的小诗,我独自轻轻地朗诵着:“你是默默含泪的早晨 / 我是忧郁的黄昏 / 我俩之间 / 隔着-- / 星星织的网 / 云儿辅的屏……”
许久许久,我仍在小站站台的夜雨中徘徊。那时候,我真希望遇到一位像她一样一一丁香花一般的姑娘,为我撑一把伞来……
作者简介: 高 戈——诗人、作家先后在《人民日报》《诗刊》《中国民族报》《民间文学》《西南军事文学》《延安文学》《辽河》等100余家报刊发表作品,在国内数十次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