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是一个甘于罗曼蒂克与诗意的人。即使诗意如远景水墨画,观众存在距离之外,投以兴趣但绝不亲昵;即使罗曼蒂克总是败给社会现实。浪漫、童话、诗意在我心中是可以互相形容的。在童话的世界里是全世界的浪漫,在浪漫的世界里是全世界的童话、在爱情的世界里则是满天诗意。当与三者相遇,我就是被阳光融化的奶油雪糕,热烈的等待下一口的触碰。
前几日看了东野圭吾的社会悬疑小说《白夜行》,讲述了一位警察苦苦追寻二十年最后终于破案的故事。接着又恰恰看了爱情电影《人鬼情未了》,说的是男主死后化为鬼魂破案。这两部作品之间并没有什么关联,就像两块不同的布,不过是正好因为一根叫做“时间”的线发生了胡搅蛮缠的拼接。问题在于,这根线的下游总是有迹可循,使得我在观看《人鬼情未了》时总是不得不吐纳着《白夜行》的思维方式,以凶杀案的思维纵观电影。
凶杀之后,必有警察。于是当剧中凶杀发生后,锣鼓喧天的鬼魂镜头使我错愕。但我依旧顽强的按照凶杀思维将剧中疑点归类,以此推理。但没有几分钟我就缴械投降。我必须认真承认,关于这场凶杀案最大的疑点在于鬼魂身份的正统性。首先,全剧表现出自觉破案意图的仅男主(已变为鬼魂)一人,因此观众疑点切入口只能是他。
而他做出的全部努力有,第一,找灵媒,请灵媒提醒未婚妻凶手已潜入家中。但篇章重点在于回忆与女主的浪漫点滴,让女主信服自己鬼魂身份的正统性。第二,请灵媒结束账户。第三,以鬼魂身份使凶手害怕。其中,二三点的情节处理仅以逗趣为主要目的,而非重点,就像餐桌上的前菜,主厨总不希望客人过分停留,而是请他们移步于精心制作的主菜。因此,我将注意力集中于第一点的叙述上,得出了这场凶杀案最大的疑点在于鬼魂的正统性这个结论。
于是我认真地品鉴,耐心地倾听男主回忆生前与女主的生活点滴,我知道这为何动人,得以担当主菜大任。只要回想我们每一次不得不接受眷恋着的人离开后的故事就可以找到答案。回忆一如春风拂面地淡去,却一定逃不出被一两个偶然细节扔回那时那地那痛苦的命运。“你戴的耳环是我圣诞节时送给你的“,《人鬼情未了》里的男主(已为鬼魂)在证明正身时说道。
“哦,是吗?可是我已经失去你了,我不会再有一个有你的圣诞节了。”大概他们都哭了。
失去一个人所失去的其实是生活细节,但凡每一个他无法参与的、曾经却习以为常的细节都是反复的提醒,他已离开。
《我们这一天》中有一集凯文需要在话剧中演绎失去爱人的痛苦,但他却无法代入。于是他的搭档邀他去参加一场葬礼,以助他寻找感知。葬礼是一位女士为他死去的丈夫举办的。可是男主到场后他才发觉这个葬礼竟然是他的搭档随机抽取,只为来吃点东西的。男主感到荒谬,甚至完全放弃了寻找失去挚爱的感受。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这毫无铺叙的情感里他却感悟了。
镜头切换到葬礼主人公的妻子打开冰箱的场景,凯文适时与她撞个正着,作为一个假冒来宾,正当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时,他瞥见冰箱里有堆积如山的腌黄瓜,于是赶紧说:“你的冰箱有好多腌黄瓜呀。“妻子却出乎意外地表示她其实很讨厌腌黄瓜,她笑道:“但是他喜欢,他在床上吃。”“以前吃,但是现在是过去式了。”她双手拿着无所适放的腌黄瓜微笑着。凯文的眼睛定了定,马上说:“我喜欢腌黄瓜。”于是妻子轻松快乐的把腌黄瓜塞到凯文的手里。“太棒了,给你”,她说。
就在这时,凯文领悟了。失去丈夫的妻子看似愉悦地送走了她讨厌却为丈夫保留的腌黄瓜,实则是再次让失去的痛苦复苏。她不得不放弃那罐腌黄瓜就像她不得不放弃了一个事实,那个他活着且在她身边这个曾经的事实。最后她也必须接受她失去了与他有关的一切细节。
“真令人高兴,冰箱里终于没有了腌黄瓜。”
令人遗憾的是,我在观看《人鬼情未了》时并没有被剧中的“失去细节“打动太多,以至于在见证男主(已为鬼魂)为女主悬空的那枚具有特殊含义的硬币时,爱情魔法腾跃而起,我却在内心粗暴发问:这就是破案的全部?陈述句般的隐忍,就像我仿佛以陈述句的心情走到了电影终点。
我对这陌生观感惊奇,拼接起这部电影的浪漫,想起浪漫确是我的喜爱,那却为何我始终无法入戏?我想起小时候跟爸爸一起看《仙剑奇侠传》,有一集紫萱和长卿共饮忘情水,却在转身的一瞬间却将忘情水吐出。那时的我因这“道是无晴却有晴“眼泪鼻涕喷薄而出。冷不丁爸爸的声音冒出:“这有什么好哭的?”他不以为意。于是我连着哭腔集千言万语于一句地呐喊:“你不懂!“末了,我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因为我知道他已经没眼看这不着调的旷世奇恋,琢磨着换个频道。当然,我握紧了遥控。“实在是……冷酷无情呐!”我在心里正义判案。
难道那时的我也会因刚刚的观感吼上一声“冷酷无情“吗?还是我悄悄获得了定义的理性成长?我记得童话的浪漫,也记得浪漫的童话。
虽然童话不一定为真,但却给了我真实的情感。如果以情感的强度来衡量世界与童话的真假那么答案又是什么?虽然浪漫一无是处但却有着一个最伟大的追求,那就是“美”。我知道发生在人身上最大的不变是变化,所以我并非对所有的改变抱有偏见。我只是困惑为什么我好像突然丧失了一种能力?那种对童话与浪漫失明的能力?
年幼的我们因为拥有时间与宽容可以与童话与浪漫尽情相处,所以更容易体会这原始的美,而长大以后的我们因为有了在成年社会中的各种练习,比如“如何规格合适地把自己放进格子间”,所以一旦进入童话世界会感到不适,也许这仅仅是由于过度练习带来的不习惯,就像从时间线上游的《白夜行》一跃而下的我。我知道这练习情有可原,因为人们得在成年世界中完成大量实在的事情,不得不剥离掉那些多余的情感、缓慢的浪漫来追求更高效的实现。但对高效之用的崇尚也反向导致了对无用之美的排斥,于是我们大模大样地离开了童话镇。
我们会去指责在往返于童话镇的成年人,我们会客气的笑他们是个”诗人“ ,强烈的追求“相同人”。但即使这样,我们对待自己的子女还是非常宽容的,我们希望她是一个“童真”的人,我们在成年人的世界书写并为他们寄去童话,我们千方百计地掩瞒圣诞老人是不存在的。但事实上,成年人世界的人和童话镇里的孩子本是同一群人。一个从童话镇走出的孩子,他会突然掉进蓄谋已久的成年世界。
愿你我的《人鬼情未了》都不只是一场凶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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