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民间的隐世“华陀”

母亲年纪大了，稍显老态龙钟，可能主要是大半生劳心费神太多了。但半生吃素的母亲身体还算康健，面如满月，肤白耳聪目明脑子清楚，连老家镇上最漂亮的那位大姐都羡慕地问母亲是用什么保养品来着？

也有早年跟母亲要好的老姐姐们不时来找她。母亲一边捻着檀香佛珠，一边听她们在家长里短的唠嗑儿中细细密密回顾陈年往事。也帮她们刮刮痧，祛祛湿，也给她们介绍些草药方子，俨然她们的知心大姐与定心丸……

孩时的我，就对母亲佩服地五体投地。小小的心觉着，母亲实在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民间“华佗”。她会拔罐会刮痧，她认识很多草药，对其功效也耳熟能详，对各种民间偏方土方更是娓娓述来头头是道：什么捣碎韭菜包治鸡眼啦，梨核枇杷皮熬水治咳嗽啦，醋水泡脚治睡不着觉啦，用盐水清洗伤口杀毒消炎啦，牛皮苗捣出汁液治牛皮癣啦……我猜想可能是生活这本无字大书，让兰心蕙质的母亲无师自通吧。也或许更多得益于母亲从小跟着略懂药理的赤脚医生外祖父，常去野外采草药，走村串户看病而耳濡目染，得到了外祖父的真传吧！

家里亦或左邻右舍有个头疼脑热，母亲把民间偏方土方信手拈来就用。隔壁的毛小孩都好几个月了，老不长头发。母亲就叫他们烫热生姜，擦小孩头皮。小家伙竟慢慢长出浓密的头发来。我们家小孩要是闹个肚痛，母亲会轻轻揉捏肚脐周围的穴位，热敷肚脐眼，或捏脊柱对应部位，偶有不见效，母亲会把小家伙倒提起来再抖几抖。小家伙乐得笑出声来，居然就没那么痛了。要是我们不小心切破了手指，母亲也会给我们撒上家里常备的云南白药，再细心的用布条包上……

有那么一阵子，我少不更事仗着身体底子好疏于爱护健康，读书干活又太过拼，就染上了久治不愈的寒湿性体质，头疾也绵延不绝。母亲痛心疾首她太忙对年少无知的我疏于照顾教导，就常常用鸡蛋桐花油，放在密闭的小杯里温热，为我不厌其烦祁湿。母亲自身也因常年累月起早贪黑下地干农活，免不了受些湿热暑寒等，一度母亲的风湿很严重。和她相当年纪的村妇们，好些年纪不过半百，不是静脉曲张就是手指变形到失去了劳动力。但是母亲自己，用士方医治保养，七十多岁的年纪还能灵活做针线活，自己照顾自己不说，还能照顾家人。

记得多年前有一回，我的几个小侄子在家玩。嫂子们一恍惚，他们就溜出门去捡人家地里浸了老鼠药灭鼠的炒食，嫂子们还全然不知。这可不得了，我就看到邻村一个小女孩子误食老鼠药后抢救过来变傻了。一贯耳听四方眼观八路的母亲听得对岸有人大声吆喝，正在农田里干活的她，远远往家附近一扫，察觉情形不对，立即三步并两步火速奔回家。嫂子们已吓得六神无主，母亲当机立断，差灵动路熟的二嫂去万无一失的北村、专门有解鼠药的冯老头那儿取药。又遣耐心细致的大嫂赶忙割韭菜为孩子们催吐，随后又差大嫂去本村较近的卫生所赶时间碰碰运气，自己哄孙子们，东走西瞧安抚他们的情绪。吃下解鼠药，七天七夜都不能吃东西。那个难熬啊，小家伙熬熬叫饿，嫂子们后悔不迭，偷偷流泪要给他们弄吃的。母亲差走嫂子们，尽给孙儿们讲些神秘的天方夜谭，说些从而讲过的聊斋，看电视动画，做稀奇游戏……使劲十八般武艺分散小家伙的注意力。好不容易挨到第五天，小子们饿得蔫头搭脸东倒西歪，母亲给他们轻轻灌少许凉开水，清清肠也延迟生命，过了七日终于松口气，几条小命算是捡回来，所幸几个小家伙还是很聪明伶俐没留不好的后遗症。至此家人们谨小慎微。母亲说人活一世三穷三富不到老。变人这一辈子要上多少当？母亲不会说吃一垫长一智。她只说上一回当就要逃一回奸。不要在同一个地方栽两次跟头。老在原地打转走不出怪圈，就是倔驴蠢得无可救药。

母亲认识很多草药，会挖冬天埋在地下的芦荻根加老桑根什么的，替久治不愈的村妇治妇病。春天，我们会按母亲的吩咐挖上田间地角开了花的鱼腥草，晒干剪成小段，收好装瓶盛夏泡制凉茶用，母亲说它清热解毒。端午，母亲会吩咐我们上山采一种异香扑鼻的香芦草，作泡茶解暑用。也会将端午挂在门楣闭邪的炙阳草——艾叶菖蒲收好，加上采来的有着奇异香气的桉叶和花椒叶，放在滚烫的洗澡水中，做了我们天然的沐浴香料，母亲说既止痒又除湿，绝对环保无公害。母亲用皂角洗头发，她那一头乌黑乌黑的头发闪着皂角荚那样黑黑的光。也用皂角和皂角草洗衣服，丰富的泡沫，绝不比如今死贵死贵的洗衣液差到哪里去，洗过晒干的衣物有阳光温暖的味道，还会留有皂角特殊的好闻的淡淡味儿。她还会采来桐叶，除了遮挡刚栽的蔬苗，会给我们制作一种有着独一无二风味的桐叶馍，清香扑鼻，馋得我们口水直流。母亲还会采异香浓郁的翠绿桔叶，茴香叶，霍香叶炸格拉嘣脆的面酥。母亲说这些带天然药性对健康有百利绝无害。还可以提胃口，她也用洋槐花给我们炒美味的“花”式菜肴。剁细细的嫩桑叶放稀粥里，说是清热解暑。蚕儿吃的沙沙响的桑叶，被我们享用，觉着神气极了，觉着自己就像蚕宝宝一样金贵金贵的。至冷的冬至那天，母亲就差我们将霜雪浸染过的冬桑叶采回家用竹签串好挂在窗口来年用。母亲也挖何首乌，种天麻泡制药酒。也差我们捡蝉蜕下的棕色的硬壳，据说能治小孩尿床。也遣我们挖蛴蟆叶，白鸡尔草，金钱草，夏枯草，香附子草，麻玉子果……自家用不上的，通通卖与药草收购站。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母亲养育的儿孙们都健健康康的长大。可能我稍稍是个例外，仗着自己天生的健康底子，没心没肺地挥霍，人就一副贱德性，拥有时视若无睹，失去方知珍贵，念念不忘。天生万物，草木皆有情，老天赐赏你的，你不珍惜，悉数收回。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怎知天高地厚与厉害？还好我们明白的不太迟，一切还来得及。而我也许因久病成医，会成为民间的又一个隐世华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