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谷 (10)

    这个冬天很漫长。

    陈可可每天睡到自然醒,一觉醒来食物成排摆在石凳上。方远羞赧的样子很可爱,厨艺也越来越精进了,早饭后他们一般去溜溜弯,看看风景,听听鸟鸣,或者去温泉泡个澡,日子过得无比悠闲。

  “可可,小心!”她停下,不可置信看着一步之遥的陷阱被几跟树枝虚盖着,下面埋着一排排削尖的竹子。

  “来吧!”方远伸出的手臂抖动一下,陈可可咬一下嘴唇握住。

  “最近谷里野狼和獾特别多,我挖了好几处,你走路时留意一下。对了,我画了一张图,回去给你看。”

  “好!”陈可可松开他的手,打量一下四下无人,整理一下刘海说道:“以后我一个人也不敢出来,被夹到又让别人看笑话了。”

  “谁敢看你笑话?”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每当尴尬害羞的时候,他都会反复这个动作。

  “当然有,树上的鸟儿,池塘里的青蛙,还有正在挖洞的田鼠,它们都等着看……”

  “把它们都赶走,好不好?”他又摘下眼镜,手指在镜片上摩挲着。

  “你老婆一定很幸福。”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我忽然冒出这句话,“啊……哦!”方远带上眼睛,一脸茫然。

  “你不要介意,我随便说说……”我笑着推了推他,“回去跟我说说你们的故事,我迫不及待。”

  “我们的故事,说来话长……”他自言自语,径直向前走着,瘦削的肩在乱石岗中更显得单薄。一阵风夹杂着树叶,漫天飞舞。陈可可撩了一下吹乱的长发,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一声惊叫打断,“有猎物上钩了,是一头野猪。”他惊喜看着我,口中喃喃道:“幸亏陷阱挖的深,不然又让它跑了。可可,过年有猪肉吃了,不过,这么大也吃不完,多腌点咸肉,在灌些香肠留以后慢慢吃……”我站在一米远的地方,默默看着他,听他碎碎念着猪肉的N种吃法,谁说戴眼镜的男人不温柔?

  “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帮忙。”他用力拉着,脸憋的通红野猪却纹丝不动,一松手,又滑下去了。他喘着粗气低头往下看,没吃到猪肉还惹的一身骚,我笑了,虽然掩饰的很好但还是被发现,他瞅了我一眼,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这头野猪很精壮,黑色毛发亦很坚硬,可以用来做刷子。

  “啪!啪!”石头后面的刺青男探出了头,“嘿嘿!老大英明,你早就发现我了吧?”他一副吊儿郎当贱贱的模样,看他越来越近,我后退几步,“通知大家晚上吃肉……”他窜的比兔子还快,瞬间没了踪影。

  “想给你开个小灶,你到很大方。”方远斜靠在树上,右手扶额,神色清淡。

  院里已经架起大锅,两头野猪在流水线上剥皮,去骨,清洗内脏……果然,人多好办事。

  “还生气呢?我也是怕你累着。”我讨好似的笑着说,阿尔卑斯奶糖在指间转动,趁他不注意迅速塞进他口中。

  “你……大胆!”他气的脸煞白,想吐出来嘴巴已被我捂住,两只眼睛睁的很大,仿佛要从眼眶里飞出来。

  “阿尔卑斯糖,最后一颗了,很甜!”他用力扯下我的手,虽不说话,但愤怒的样子让我很受伤,我失礼了,分寸感一直牢记于心,但还是逾越了。

  四周很安静,这不合理。我尴尬笑了笑,只觉双颊发烫,伸出的手被接住,“你们看,老大脸红了……”秦苒婀娜扭着纤细的水蛇腰,两眼放光,至从有哪次教训后,我再不看她眼睛。

  “眼好又放肆了,还不去干活?”我一把推开她,她转了几圈又到我面前,食指抬起我下巴“啧啧!这么标志的美人在方教授这里竟然吃了闭门羹,你考虑一下我呗!我男女都行,毕竟谷里度日如年,长夜漫漫,孤独的滋味不好受呀!”

  “哈……哈哈!”看身边群魔乱舞,风声鹤唳,我大喊一声:“你们想看我的发簪吗?”

  “老大生气了,快走!”刺青男拉着原谷霸,迅速离开,其它的也陆陆续续回去。树林里只有我们两个,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仿佛也欲言又止。

  “对不起,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我们这么熟悉,以为不需要拘谨,在外面叫异性朋友,闺蜜,你愿意做我闺蜜吗?”

  “男闺蜜。”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尖,“一言为定,我们以后就是闺蜜了,无话不谈的那种。”

  “好!”我释然,一场尴尬终于化解了。

  “你还缺闺蜜吗?”秦苒风情万种走过来,身后十几个原住谷民表情丰富,形态各异。

  “这个冬天要想有肉吃,赶紧干起来,做不完不许睡觉……”我低头从人群中走出来“我困了,做好了通知我……”

  “哎,你别走,接下来该怎么办?”秦苒拉住我,“问方远,听他指挥,不服气的可以回去。”我很疲惫,摆了摆手道:“不要烦我。”走进石屋和衣躺下,刚才的倦意瞬间消失了,我承认,疲惫的不是躯体而是内心,我这个年龄还相信爱情,向往灵魂自由 的水乳相融的生活,本来就是可笑的、愚蠢的、无知的。

  昏昏沉沉睡着了,见前夫 和两个孩子,画面里不停的争吵着,我以一个局外人的姿态参加,想当和事佬,可他们却对我置若罔闻。我很着急,抓住女儿的胳膊说:“我是你妈,你看看我……”她没理我,从我的身体里穿过去质问她爸爸“为什么离婚,为什么婚内出轨?”我听不下去,想逃离这间房屋却被急冲冲赶过来的儿子拽进来,又是一场激烈的争吵,前夫气急了扇了儿子一巴掌,吵闹声戛然而止,儿子女儿气匆匆离开,我到他们面前对儿子说:“爸爸不是故意的,他很爱你们。是妈妈要离开,和他没有关系……”即使扯破嗓子,他们也听不见。外面的雨很大,他们没有雨伞,也打不到车,儿子脱下夹克衫披在女儿身上,渐渐消失在雷雨交加的夜里,我很心疼,是我的自私让他们没有家,没有温暖 。画面一转,前夫推开他的妻子,也消失在风雨中,雨水像一盆盆水往下泼,他义无反顾奔跑着,梦中我跟在他后面,也许我错了,他并不是一个没有责任心的父亲。我站在雨里,看着他离去,无能为力。如果世上有买后悔药就好了,我掩面痛哭。

  远处投来一束光,绚丽而飘渺,宛如神话剧的开天门。我知道我该走了,身体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身不由己。心里默默祈求着再让我看看孩子,哪怕是一眼也好,冥冥之中我被带到一个小饭馆门前,透过雾气氤氲的玻璃窗,前夫拉着女儿的手,轻轻擦试她眼角的泪痕,女儿扑进他怀里抽泣,他满脸内疚。“都是爸爸不好,把你妈妈弄丢了,我现在很后悔……”这是一家火锅馆,以前经常来,铜质的锅下,炭火熊熊,锅里汤汁翻滚,食客们低头享用美味,喷腾的热气在每个人的头顶萦绕,久久不能消散。我站在窗外凝视着临窗的父子三人,忽然,他转过脸用纸巾擦着玻璃,我始料不及,他仿佛能看见我,微笑着对着窗外说“放心吧!有我呢。”我泪流满面,他又抽出几张纸交给兄妹俩,两个孩子莫名其妙,倒也很认真的擦去玻璃上的水珠,我与他们一窗之隔,却是阴阳两个世界,可我明明还活着。

  “你醒了,睡了一整天了,没事吧?”石屋阴暗湿冷,我笔直躺在方远做的木床上,仿佛躺在棺椁里,唯一不同,没有棺材盖而已。

  “没事,做了个梦。”陈可可双手抓住睡袋,勉强坐起来,一阵眩晕她头痛欲裂,方远一手扶着她后背,另一只手从她支起的膝盖下将她轻轻抱起靠在墙上,微微喘着气说:“你先休息一会,我端骨头汤给你喝。”看他进进出出忙碌着,陈可可闭上眼睛,现实和梦境的转换,她消化不良了 。

  “慢点,还有呢!这个冬天骨头汤管够……”他眼神像极了一身素衣的牧师,满眼慈爱等待她的忏悔,她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下,心里焦灼不安真想找个人倾诉。

  “梦见什么?可以和我说说吗?”他仿佛猜透我心思,北宋诗人汪洙的人生四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也诠释不了我此时心中的渴望,他深邃的眸子在阴暗的石屋里越发显得明亮,“没啥,肉很香,对了,现在是几点了?”

  “已经是傍晚,你睡了一整天,他们还以为你生病了呢!都想进来看看你,被我拦下了。”

 

“他们没走吗?”陈可可放下碗,接过方远递过来的树叶擦了擦嘴,“我吃饱了,去看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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