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个新闻,说有个考生忘记带准考证,父亲在开考五分钟后终于把准考证送到了考场,然后忍不住大哭起来。
当年我最后一次高考的时候生病了,我妈也在考场外边哭,怕我晕倒在考场上。
时至今日,想起来还是觉得她忒矫情,也太不能扛事了。
也许等很多年以后我当了父母,才能理解这种心情。
但是今天,我确实不能对这样的新闻产生任何共鸣。
读书是穷苦孩子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不能说这是一种悲哀,比起欧美,南亚,我们甚至该为这种机会感到幸运。
读书改变命运,这机会或许也就在两三代之间,等到几十年后,这唯一的机会都没有了。
阶级固化,不管是在王朝交替的古代中国,还是在西方,都是避无可避的趋势。
但是高考并不能改变一切,我们也不应该过度迷信高考的力量。
我真的以为,那种平常心应对高考的考生,包括不需要参加高考的学生,才是最幸运的。正是因为良好的家庭背景给了他们平和的心态和正确的世界观,这才是最重要的。
就像我拼了命的努力,最后发现这个世界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父母教育缺失的这一关,让我不得不想办法努力补齐这个短板,但又不知道从何补起。
而在跟父母沟通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妈却说,不是我的错,你生来就是这样,改不了的,你爸就是这个样子。
这让我既悲哀又无奈。
我好胆小,又好自卑。
那些儿时的夏天,在清凉傍晚的麦田里抓蝴蝶的美好记忆,终于败给了炎热中午拾麦穗换西瓜的痛苦。
那些吃不饱饭的日子,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从小到大最讨厌洋葱和芹菜,父母为了纠正我挑食的毛病,有一阵子天天炒洋葱和芹菜。
就像我晕车超级难受的时候,他们觉得我只是矫情,多坐几次车就习惯了,
但是没有用的,看到洋葱就想吐,总是悄悄地端碗出去倒掉,只吃白面条,但白面条也有洋葱味,于是干脆连面条也不吃,饿上一下午。
那时候家里每顿饭只有一个菜啊,冬天大雪封路出不去的时候,主食是面条,菜是粉丝,两个拌在一起,又灰又白又难吃。
看了快乐星球,才知道原来有人一顿饭吃好几个菜的。
小学里只有一口压井,每天下午下课的时候都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渴得不行的时候也只能望着人群叹气。
根本不知道矿泉水是什么好喝的东西,毕竟两块钱一瓶呢,我要是有一毛钱买个冰糕,也不至于渴着。后来尝了人家一瓶盖水,觉得好像也并不甜,比平常喝的水要苦一点。
虽然那时候单纯快乐,但我却一点都不想回到童年。
我讨厌洋葱,讨厌拾麦穗,讨厌掰玉米,讨厌好吃的都被我弟吃完。
后来上了初中住校,终于可以自己决定吃什么了。
一毛钱一份的粥(里面并没有米),四毛钱一个的馒头,经常就是一顿饭,如果买个七毛钱的馍夹豆腐皮,就是非常丰盛的一顿了。当然,最经常吃的是馍夹辣条,辣条只要一毛钱。
所以我现在吃不得馒头夹辣条,看到就难受。
六毛钱的面条煮的稀碎,不用筷子都能喝完,那是基本的午饭。四毛钱的菜包馅黑乎乎搞不清楚,里面偶尔有石子和苍蝇。九毛钱一杯的米线是奢侈品,某个寒冷冬天的中午,想给自己买一杯米线热乎一下,可是里面有一根头发。
当然是挑出来就当从来没有过。
后来很多年里,就算菜里吃出虫子头发,我还能面不改色挑出来继续吃。
吃饭的桌子是固定的露天石台,比椅子稍微高点,但站着吃又太低了,也没有椅子,所以经常打了饭到班里吃。食堂只有三个菜,煮白菜帮子,煮冬瓜和有点甜的煮土豆丝。
每周六中午放假,周日晚上开学,从家里带的烙饼是我最大的希望,一般能吃到周三早上,虽然又干又硬,但好歹没有怪味道。
家有儿女里有一集刘星妈妈不在,他们家里吃泡面,还说吃腻了。我的天呐,泡面这种美味,我要是天天吃该有多幸福,而且他吃的还是桶装的呢,我偶尔会买一袋的泡一下,甚至都不管它是泡面还是干脆面。
一周不到十块钱,一天不到两块钱,方便面七毛钱都超支了。
爸妈出去打工,奶奶在家,给了我一百块钱,后来爸妈回来问我还有多少,我说还有十块,我妈说,你是不是丢钱了?
我没有丢钱,我经常吃不饱,想哭。
而且我没有衣服,冬天很冷。后来我妈给我买了一件棉服,40块,穿了好几年。
有一次周六回家把它洗了,周日没干也只能那么穿着了。
这已经很好了。
我的同桌,侯班长同学,大冬天的穿着毛衣套一个薄薄的运动衫,手和脸都冻红了,她一直说不冷,老师心疼地给她找了一件衣服。后来她妈妈去看她,给她买了一件大红的羽绒服,她可高兴了,天天穿着。
后来家里的情况已经好一点了,妈妈回家会给我们买鸡肉吃,从小就多虑的我,看到爸妈只吃馒头不吃菜,怕他们吃不饱,所以也会吃的少一点,直接导致还不如学校里吃得饱,唉,好吃的都被我弟吃了,他好几次吃完都吐了。
冬天太冷了,也没有暖气,早上的饭缸子可能会留到中午或者晚上再刷,如果中午买的菜准备吃两顿,到晚上厚厚一层油飘在上面,有点恶心。当然也是没有办法加热的。
宿舍里不管夏天还是冬天,洗脸洗脚都只有凉水,十几个宿舍三四个压井,一间宿舍住了二三十个人,两个人一张床。往上铺爬的时候床会晃荡和扎扎地响。初三开学第一天屋顶漏水,年级主任物理老师找了半天最后把我们安置在一个教室里。
说起物理老师,我真的很喜欢他。初三毕业我们学校考上了五个免试生,我作为代表发言完,坐在他后面看到他一边假装镇静地读稿子一边抹脸,汗流的刷刷的,原来老师也那么紧张啊。另外,我们五个被迫在镇上敲锣打鼓地游街,可是吸引了很多目光,有一点尴尬,又有一点自豪。
现在他们四个,一个都没再联系了。
我们那一届四个毕业班两百多人,考上高中的也不过三四十个,剩下的那些,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县一高比我们初中气派得多了,去考试完回来,我跟我同学说,一高的厕所都铺了地毯。
不过初中和高中的厕所,我倒是提也不想再提,环境太差了。
去了县一高,食堂吃的变多了,我最爱吃米饭配烧土豆,吃了整整一年。
虽然偶尔经济危机吃不饱,最饿的时候两天只吃了一个馒头,好像买馒头的钱还是借的。为什么不多借点,因为借了要还啊。
但重点不是这个。高中最痛苦的是不让出校门,三周放一天半假,除掉坐大巴车的时间,只能在家待一天,而且车站离学校和我家都很远,如果不想花一块半坐个三轮到学校,总共要走两个小时。
每周日下午会放一晚上假收拾东西洗衣服,其他时间都是正常早上五点半上课,晚上九点下晚自习。
有时候会有家长在门口给孩子送吃的,我爸妈基本上没去过因为太远了,但有一次我弟眼睛要做手术,我妈带他去了县城,都没有去看我,我对此耿耿于怀了很久,我太羡慕有父母去看望他们的同学了。
给家里打电话,四毛钱三分钟,或者办一个电话卡去电话亭里打,前几分钟收费固定。最开始我每隔两天给家里打一次电话,特别希望跟妈妈多说几句话,在待的受不了的时候,打个电话心里会好受很多,但有一次她好像在忙,说了两句就挂了,我有一阵子没缓过来。
后来也不怎么打电话了。
我们村里有几个人有手机,有的是买的,大部分是捡的,我奶奶就特别希望捡个手机给我爸,有一次终于捡了一个,但是又不能用。
但我爸后来买的起手机了,还淘汰了一个步步高手机给我。
高中每周有一节微机课,我第一次摸到了电脑,原来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在网上查,好棒啊。
想家是不太可能想家的,毕竟家里也没有人在。妈妈刚出去打工的时候,我晚上都睡不着,看着窗外月光透过来,心里的落寞挡也挡不住,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做就流眼泪。早上折好的被子,第二天早上还折着。
后来习惯了,已经不知道想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到现在也是,爸妈给我打电话发微信,只觉得烦躁。
转学去了别的高中,休息时间多了一点,每周有一天不用上晚自习和第二天上午的课,这一天那可真是我最期待的时刻。和同学踏出校门的那一刻,感觉自己美得都要飘起来了。
可是同学有家我没有,高三的下学期只回家一次拿衣服,坐车到集上,再走路回家,走过那段柏油路,村里的土路没有路灯,我打开自己的兔子小台灯。开了家里的大门,电闸拉上了也没有电,摸到床就躺下睡了,也没管床上有多少土。
这回家的感觉,并不比周末待在学校好多少。学校也没有电,一栋楼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安静的可怕,楼道里有一盏灯,昏黄昏黄的。
我打死都不想回去以前在高中课堂上的时候。
我读了五年高中,三年高三,真的够够的。最开始读的高中管的太严了,校领导很爱骂人,一切都要向衡水中学看齐。
我们那么努力,所有的时间都在拼命学习,中午吃饭加午休都不超过四十分钟,我清楚地记得,班里一个同学说去洗澡了,十二点五十才进班,班主任在大家面前训了他一顿,让他站到外面去了。
可是最后,我们两千多人也只能考上一百多个一本。
那个时候一心坚定地要读好的大学,倒也没有太大的压力,相信努力会有好结果。
转学以后,总怕别人知道自己是个复读两年的人,所以我玩的最好的姐妹也一直都不知道。
其实第一次高考全是正常发挥,但总觉得不服气,自己的潜力没有发挥出来。于是志愿没报就复读了。
第二次高考完就在家里躺着,发烧了几天,我爸忙着收麦子,也没有带我去看病,知道我妈打电话说了我爸他才带我去看病了,挂了几天吊瓶,每天挂四瓶,整天身上都是药味。
最后一次成绩依然不理想,班主任好像对复读生还有某种偏见,虽然八次考试我四次班里第一,我都觉得他有点看不起我。英语老师更是烦,天天骂人。
当时哪里敢怀疑老师,觉得都是自己的错,老师都是对的。
我的同桌是个性格很好的妹子,整天说着普通话,她好像是学编导的艺术生,她爸还给她搞了少数民族加分。她掏出来一版绿色的小盒子(后来才知道是酸奶),问我喝不喝,我说不喝,其实根本不知道那是啥,怎么喝。
她有一个三星的智能手机,三千多买的,我看到都不敢相信,原来手机上啥都能查,还很快,想着我以后也能拥有智能手机就很期待和兴奋。
她们每个学期加了八百住在两人间的公寓里,剩下我们班三个没有住公寓的住在一个八人间上下铺。
最后那次高考,我妈跟我住在我爸那里,我们两个睡在一间屋子,屋顶和墙上的土还会刷刷地落下来。
高考完我把除了课本之外的所有卷子资料都卖了,八毛钱一斤,卖了三十多,没有上一次高考卖的多。
拥有的三个三个月的暑假,看遍了各大网站排名靠前的小说,大学基本再也不看小说了,但这么些年小说翻拍的电视剧,基本上都是我当年看过的,有很多我看的时候还没有什么名气呢。
现在实现了很多想都没想过的东西,但也有了更多的困惑,有了更多想要拥有又得不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