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讲以来,我们一直徘徊于埃及、美索不达米亚、巴基斯坦和印度,见证五千年前,这些城市和国家在世界伟大河流的陪伴下繁荣发展的历史,探索他们的建筑风格,统治方式,文字特点,以及带给他们新材料、新技能的国际贸易路线。
在这些伟大河谷之外的世界,有着不同的故事。从中国到英国,人们一直生活在相对较小的农业社区,没有新的大型城市中心带来的问题,但发展的机会也相应会少得多。感谢完善的贸易体系,即使是英国这样处于亚欧大陆边缘的国家,人们长期以来也一直能够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节目中的观点和我们教科书上有差异。中国大陆的通说认为中华文明是从夏朝开始的,但国际学界的通说尚不承认夏朝,主要是因为缺少直接和确凿的考古证据。国内认为洛阳二里头文化是夏朝遗迹,但确实远不如殷墟对商朝的证明力。目前公认最早的中华文明还是商文明,这比古埃及、古印度、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就要晚上千年了,因此节目中说那些古文明出现城市和国家时,中国还是小型的农业社区。)
第一眼看过去,这把玉斧和大英博物馆馆藏的数千把其他玉斧差不多,但相比绝大多数,它显得更薄、更宽。我需要非常小心地握着它,因为它看起来仍然是那么崭新,而且锋利。它的形状就像一滴超大号的泪珠,约7英寸(15厘米)长,底部约2-3英寸(5-7.5cm)宽。它摸上去冰凉,异常的光滑,令人有一种愉悦感。
斧子在人类历史中起到非常特殊的作用。发生在中东的农业革命经过世代演变,逐渐传播到整个欧洲大陆。最终,大约在6000年前,来自欧洲大陆的移民乘坐兽皮筏子来到英国和爱尔兰海岸,他们带来了作物种子和家养动物。
他们发现浓密的森林覆盖着这片土地,于是斧头帮助他们开辟空间,以便播撒种子,放养牲畜。定居者们还依靠斧子为自己创造了全新的木制世界:他们砍伐木材,建造栅栏,道路,房屋和船只。也正是这些人制造了巨大的神秘遗迹,比如巨石阵。石斧是革命性的工具,使我们的祖先能够创造绿色且适宜人类生存的土地。
斧头通常都有斧柄,装上长长的木制斧柄,才能像现代斧头一样发挥功用。但很明显,我们看到的这把斧头从未装过斧柄,而且完全没有任何使用过的痕迹。用手指小心地抚摸斧刃,也感觉不到哪怕最细微的缺损。长而平坦的表面极为光滑,仍旧发出镜面般的光泽。
结论是肯定的:这把斧头从未被使用过,人们打造它的目的不是使用,而是欣赏。约克大学的马克埃德蒙玆描述了这件华丽迷人的物品是如何打造出来的:
“如果你有幸握过一把这样的斧头,感受它的重量、光滑与均衡, 就会了解工匠们将其打磨得何等精细。要获得这样的光泽,先要用石头长时间打磨,再用细沙或搀水的泥沙抛光,最后在手里反复摩挲,可能还要用上油脂和树叶。不知道要用掉多少天的工夫才能磨出尖端略带弹性的利刃。在打磨的过程中还要留心形状,控制形式,体现出这种玉石特有的黑绿相间的色泽,让它变得十分抢眼,使人一眼就能认出。对这样的斧头来说,视觉享受也许与锋利的斧刃同样重要。”
但这把斧头最令人兴奋的还不是它的制作工艺,而是它的材质。它并没有英国常见的石头那种灰棕的色调,而是呈现出迷人的绿色。它是由玉石制制成的。
玉当然不是英国本地出产的,我们一般倾向于认为,这是一种来自东亚或中美洲的外来材料。众所周知,中华文明与中美洲文明都推崇美玉, 认为它比黄金更珍贵。但它们都离英国有数千英里之遥,这使得考古学家困惑多年,不知道欧洲的玉石究竟来自何处。但事实上,欧洲大陆本身就有玉石资源,2003年,在玉斧制作完成六千年后,终于有人发现了玉石的确切产地。这种奢侈品来自意大利。
考古学家彼得勒坎夫妇花了12年时间在意大利境内的阿尔卑斯山与北部的亚平宁山脉艰难地搜寻,最终找到了史前的玉石场,我们的玉斧便来自此处。皮埃尔彼得勒坎描述了他们的搜寻过程:
“我们曾在巴布亚新几内亚考察,得知他们制作斧头的石材来自高山。受此启发,我们爬到阿尔卑斯山脉的高处寻找欧洲玉石的来源。在1970年代,很多地质学家都认为斧头制作者使用了被溪流与冰河从高山上冲刷下来的玉石块,我们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我们爬到更高处,在海拔1800到2400米的地方发现了凿劈石头的场地以及玉石的确切来源,那里还留有人类使用过的痕迹。有些单独放置的很大的石块明显经过火烧,这是为了让工匠们敲下大块的石片进行加工。因此,石块上的微微凹陷其实是人类加工的痕迹,下方还有大量的碎片。每一块玉石的地质特征都可以进行精确的辨认与比对。”
彼得勒坎夫妇不止确证了大英博物馆的这把玉斧来自意大利的阿尔卑斯山,还能根据地质特征准确辨认出它来自哪块石头。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还找到了我们这把斧头的亲戚,出土于多塞特郡的另一件美丽玉器:
“坎特伯雷斧头与多塞特斧头的原料来自同一块石头。很明显,人们曾在不同的时间来到了同样的地点开采玉石,中间可能相隔几个世纪。 但根据它们的结构特点,我们能确定,它们来自相同的石头,都是从那块旧岩石上凿下来的。”
六千年前曾被釆下大英博物馆玉斧原料的岩石,至今仍端坐在高处,偶尔还坐在云端之上,极目远眺,观赏着壮丽的美景。
玉石的开釆者似乎有意选择了这样一个特别的地点,他们本可以从山脚轻松地捡拾到玉石块,却选择一直攀缘到云端,也许就是为了在自己居住的世界与神灵和祖先居住的天国之间釆集一块石头。因此这块石头受到了特别的呵护与礼遇,似乎带有非凡的力量。
采下玉石厚片之后,工匠们还得辛苦地将材料运回它们的加工地。这是漫长又艰辛的过程,靠脚力与小船的协助完成。大批的这种石头在距离采集地约二百公里之外的地方被发现,这已经是惊人的成就,但有的甚至走过了更长的旅途。来自意大利阿尔卑斯山的玉石横跨了整个北欧,最远的甚至到达了斯堪的纳维亚。
我们只能对本节中的玉斧所经过的旅途进行一些猜测,但这样的猜测也是有依据的。玉石的质地极为坚硬,难以加工,为它塑形一定耗费了不少功夫。有可能一开始,它先在意大利北部经过了初步加工,然后被带到几百英里之外的法国西北部,在那里进行打磨,因为我们在布列塔尼发现了数把类似的斧头,拥有这种远方的奇珍似乎曾是当地潮流。布列塔尼人甚至在他们巨大的石头墓室的墙壁上雕刻出斧头的图案。
6000年前的英国, 这件稀世罕有,做工精美并且源远流长的宝物无疑具有很高的价值,在那时肯定是一件特殊的礼物——相当于一款高档手表,或者一件昂贵的首饰。类似更有价值的斧头被发现时也都是完好无损的,这说明他们也许是用于仪式的目的。马克埃德蒙兹教授这样解读它们的用途:
“斧头除了实际用途之外还有进一步的意义。这种意义取决于它们是在什么地方被发现,从谁那里得到,是在何时何地制作等等。有时它们只是人类使用的工具,被遗忘在带出去使用的过程中。有时它们是高高在上的象征,提醒我们别忘了更广阔的世界。有时你要把它们作为具有特殊意义的物品交给别人,邻居、同盟者或和你有纠纷的人。斧子在葬礼上也有用途,它会随着尸体一起被埋葬。在英国曾有成百上千的斧头被埋在坟墓里,放在祭祀的场地里,或是扔进河里。”
我们的斧头全无使用过的痕迹,这一定是因为它的主人并不打算使用它。制造它的本意不是用来砍伐山林,而是要在社会中留下记号,发挥让人愉快的美学功能。它保存得如此完好,表明六千年前的人们同我们一样欣赏它的美丽。我们对奇珍异宝的喜爱确实由来已久。
下期节目出场的物品没有这么美丽,但它见证了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时刻之一。我们将回到美索不达米亚,探索文字的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