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需要一次见到自己灵魂的机会

简世Vol.6 | 一叶知秋

栏目 | 随心汇

《纸艺人》

文 | 佩法斯

| 页面截图   摄影:阿清


玫瑰红、落日黄、浪漫紫、钻石白、珍珠蓝、浅草绿、帷幕黑。

光泽纸、白卡纸、牛皮纸、防锈纸、香粉纸、衬裙纸、吸墨纸。

晨昏更叠,昼夜交替。

我用双脚行走,用眼睛辨认,用耳朵捕捉,用皮肤触碰,用鼻子呼吸,用心感受,用灵魂歌颂,这个变幻莫测而又绮丽多彩的世界。

这是属于每个纸艺人的修行。

就像魔术师的道具,诗人的笔和墨,巫师的魔杖戒指,我的身上总会带着无数张色彩鲜艳花枝招展各式各样的纸,我把它们叠成一朵朵小小的玫瑰,随身携带。

它们会簇拥着生长在我衬衫的洁净领口和裤子的裤缝线上,乖巧地亲吻着长筒靴的黑色绳带和手套上的珐琅吊坠,它们安静轻盈,让人感受不到重量。

我拥有一双灵活的手,能够从千万朵纸花里轻松地找到每一张我需要的纸,无论它是什么形状,有多厚,是何质地,在哪个位置,浸着什么样的颜色。

或许是因为我能捕捉到它的灵魂。

纸艺人相信,每张纸都有它的灵魂,他愿意与每张纸进行灵魂的交换,与它们互相信任,互相尊重,深爱彼此。

纸,是浸着颜色的镜子,它可以倒映出潜藏在人内心深处的灵魂。

我走过很多地方,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不像占卜师的水晶球,它们永远高高在上地摆放在占卜师面前的桌子上,被不同人的手掌触摸。我的纸不同,它会跟着我流浪,它们也会跟我一样,走过我走过的地方,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感受着不同的温度,不同的气候,感受着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文化。

感受着我的心跳。

每张纸,都有着它的故事,它们都掩藏在我背包中的白色陶盒里,那一撮撮黑色的粉末,是曾经经历过灵魂的见证,它们的生命只有一次,每在阅读过一个人的灵魂之后,它就会自燃,灵魂飘向高空,遗留下来的灰烬则被我小心翼翼地装进陶盒里。

每次用掉一张纸,我就会从背包里拿出另一张崭新的纸,把它叠成一朵纸玫瑰,来填补上一张的位置。不过很抱歉,我无法叠出一模一样的它,因为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的灵魂。

经历无数人的磨练之后,我身上的纸换了一批又一批,它们是我真正意义上的血液,绚烂美好,而且它正在变得愈加的精纯和丰富。

| 页面截图   摄影:阿清


纸卜,是纸艺人的全部生命,也是纸的全部生命。

遇到不同的人,我会根据仔细地观察,来判断应该挑选身上的哪一朵叠放工整的纸玫瑰。

对于牵着小狗的贵妇人,我会选择紫色的香粉纸;

而对于年轻阳光的少年,我会选择金色的光泽纸;

对于咖啡店满头白发的老店长,我会选择旧黄色的牛皮纸;

而对于处在花季的少女,我会选择鲜艳的粉色衬裙纸;

对于扛着锄头的农夫,我会选择绿色的防锈纸;

而对于艺术家,我就会选择洁白的白卡纸……

经历的人多了,我渐渐明白,其实选择人的,是纸,而不是纸艺人。纸艺人需要做的仅仅是把纸的愿望传达出来,让它绽放它的生命,释放它的灵魂。

每个人都需要一次见到自己灵魂的机会,而让纸透射出一个人的灵魂,这是一件异常困难的事。

在我修行的初期,我会小心地悬起两手之间的纸片,用自己的灵魂包裹指引它们,常常在纸还没有表述清楚的时候就因为失误而导致它提前燃烧起来,我无法忘记在它面前的面孔的那种巨大的失望,就像藏在他们心底的无限黑暗里的光亮兀然消失,失去踪迹。

纸很脆弱,脆弱得就像飘向空中的彩色泡泡,在你望着它的同时,又会担心它在下一瞬间会“啪”的一声碎裂掉,所以你揪紧了心脏,屏住呼吸,恨不得空气全都变成柔软洁净的棉,包围它,裹住它,就像被细心呵护的一颗蛋,就像埋在你柔软内心的一小枚希望。

很多人不能理解纸艺人,他们在看到我的时候,会嘲笑,会讥讽,会蔑视,会不屑一顾。而我依然安静地站在那里,轻轻地拿出一张纸,展开玫瑰的形状,铺成一格小小的正方形,它慢慢的在我手里漂浮、扭转、旋转、折叠,绽放生命,而在他们面前的人也会渐渐消失掉刚刚的表情,他们漠然地盯着纸片,眼神空洞了起来。

我不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请原谅,我不是占卜师,不会根据水晶球的变幻来推测信息,纸艺人不应该看到每一个人的灵魂,那是对生命的尊重。

我的目光会停留在他们的脸上,无数个不同的面孔,却呈现出相同的表情。

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止不住的向外涌,他们嘴唇颤抖,抽动着肩膀,浑身僵住,像是惊恐,又像是高兴,是笑,是哭,是多久没有体验过的发自内心的快乐,是记忆浑浊河流里的一捧悲伤。

是感动。

我很喜欢这样的表情,那种见到灵魂时毫不掩饰的表情。脱去外衣,摘下假面,破开裹在心上那一层层粗糙而又厚重的深黄色的茧,此时的人们就会展现出最真实的自己,最纯白的灵魂。

当我看到游走着金色火纹的纸烬缓缓飘上来的时候,我会闭上眼睛默念祝福,为纸吟诵,又是一片小小的灵魂飞向了高空,我会在他们紧紧拥住我的时候伸手将黑色的灰烬轻轻地托在手里,装进白色的陶盒里。

他们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大声地哭着,哽咽地叫出一些让人听不清的话,我面容静默,伸出手轻轻地拍着他们的背,像是安抚在森林里迷路的小孩。

这让我想起,在很多年以前,一个起风的夜晚。

那时的我还是一个懵懂的小孩,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有一位年迈的纸艺人颤颤巍巍地走到我的面前,他吃力地拿出身上的最后一张纸,面对着我,将它悬起。

我好奇地盯着眼前这张洁白的纸,没有说话,而嵌在眼眶里的漆黑瞳孔突然反射出明亮亮的光,纸张没有经历任何变形,它就这样在我面前突兀地烧着了,它变成闪耀的光点,漂浮起来,像精灵一样在漆黑的夜空里不断向上飞去。

我抬头望向黑色的天空,光亮摇晃着不断地向上升去,它的形状在我的眸子里一点一点的缩小,一点一点地荡进了我的眼睛,就像从一泊静湖的中央轻轻放下一颗珍珠,它不断下沉,最终,落在了我的灵魂最深处,永恒不灭地照耀着我。

那是我唯一见过的灵魂。

那是最纯粹的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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