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之另一种不可能

我的朋友老莫粗枝大叶稀里糊涂地活了五十多年,马上就要到点下班。可是他从来不敢细琢磨,一琢磨发现都是问题。小时候听见邻居家鳏居的老掌柜训斥考试总考鸭蛋的儿子说——“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你给老子带回来个啥”时,就不理解这小孩子怎么能是屎尿喂大的呢。

老莫早年读书时脑袋似乎不大灵光,爱钻牛角尖,学习成语“四面楚歌”时,看着词典上的解释,愣是没有想明白,既然四周都是楚人的歌声,那么霸王还怕个啥呢。后来缠着老师讲,老师讲得嘴角起沫,他还是没有想清其中的道道来。看影视剧,剧中的黑老大常对手下的小喽啰说——“大家跟着我再干了这一票,擎等着吃香的喝辣的”时,就不理解,这“辣的”该怎么喝呢?他曾经偷偷尝过,那玩意儿忒不好喝!

看了以上的叙述,你就明了老莫是个什么样的人。老莫上过大学,是县城中学里的老师。年轻时的老莫——当时还是小莫——胸怀大志,意气风发,想干一番事业。刚刚走上工作岗位就勇挑重担,干上了班主任,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人一生中最宝贵的年华都奉献给了学校。但即便是到了五十六岁的时候,他也没有活成二十四岁时所期待的样子。就像《登高》时的杜甫无论如何也无法重温《望岳》时“一览众山小”的激情一样。

二十多年的高强度工作已使他积久成习,他把生活与工作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卸掉班头的工作,一开始老莫还不习惯,每天总是跟从前一样,脑子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学生的事:上课的事、睡觉的事、打架的事、偷盗的事、作弊的事、谈情说爱的事,还有学校的事——开会的事、纪律的事、卫生的事、表格的事、收费的事、检查的事,这些事情一摞起来就是让人头大的事。这样的惯性思维愣是用了两年的时间才平复过来。

到了周末,老莫陪着爱人走在大街上或者公园里,看着年轻的夫妇带着可爱的宝宝,悠闲地玩着游戏,其乐融融,老莫突然莫名伤感,他心里说,“我从来没有年轻过,他们这样温馨浪漫的生活场景从来没有在我的人生中出现过,似乎有记忆以来我就是这样的刻板而苍老!”他心里又说,“我特么啥时候过过周末呀?”老莫突然觉得特对不起爱人,对不起孩子!

到了夏天的傍晚,华灯初上,老莫骑着单车来到了大街上,一下子就发懵:街两边到处灯红酒绿、莺歌燕舞,热闹非凡,无论日子有多苦涩和不堪,总有乌泱乌泱的人吃烧烤,乌泱乌泱的人跳广场舞,乌泱乌泱的人在嗨歌,而且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无比幸福的灿烂笑容,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狂躁与不安分。他分不清这是乐观还是麻木。他再看看自己的脸,没有一丝的笑容,有的只是苦大仇深的愤怒和恍如隔世的错愕。老莫也不知是乐观还是麻木,似乎咂摸出些许味道来,原来生活如此丰富多彩,人还可以这样活。

但是老莫早已经活不过来了,他来不及回头,他也刹不住车。他常常想起曾经历过的事,见过的人,读过的书,中过的毒,上过的当,受过的白眼,挨过的训,他无法平静内心,无时无刻不处在撕裂之中。他听着领导教育学生,“你们要爱校如家”,接着听领导训诫违纪学生,“你以为学校是你家啊”,他无法心如止水地做到切换自如。

他听到有人说“上边的本意是好的,都是下面的人给执行歪了”,他又听人说“下面的人也没办法,都是上面要求的”时,他就彻底崩溃了——内存太太小,无法兼容!许多事经不起细琢磨,他一半像走出肖申克的老布,抑郁、敏感、孤独,他一半始终也活不明白,“既然四周都是楚人的歌声,那么霸王还怕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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