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门前的山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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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年的那场地震,震得爷爷家屋顶瓦片一个没留,统统摔了个稀碎。门口本来快要谢了的山茶,更是被砸到连枝儿都不剩。

爷爷心疼坏了,这花苗可是从云南费好大劲儿让朋友托带了一点,这一砸,可真是费了些心神。

当时的我,小学三年级,以如此惨痛的代价,认识了什么是地震。

地震后的第二天一早,我跟着爷爷去了田地里,田里秧苗被淹了个七七八八,水汪汪的一片。爷爷说,这五月的秧苗,正是扎根的时候,你越是旱它,它扎得就越起劲儿,这连夜的雨,可毁了老农民的心思啊。

还没来得及仔细瞅瞅,家里的妹妹便在田地那头一个劲儿地喊我。妹妹激动得张牙舞爪,嚷着:“吃的!吃的来了!在村大队那边!”,这实在是把我乐坏了,拉着妹妹便往队里赶,开心得甚过过年拿红包。

这一去可谓是满载而归,爷爷自行车前面的篮子里塞得满满当当,我和妹妹喝着橙汁儿,各提着一小篮皮蛋,喜滋滋地回去。

这物资里,我最爱的,也是吃的最讲究的,还是这一篓一篓的皮蛋。这吃皮蛋的方法,还是我按照爷爷的吃法依葫芦画瓢学会的。黄泥巴裹的糠皮敲开,细细的剥,也不剥完,弄下头上一小圈蛋壳,遍布松花晶莹剔透的蛋白就露了出来。猛嚼几口吞下去解了馋,然后动作就慢下来,筷子沾一点蛋黄,放嘴里一抿,紧跟着“滋”一声,这才算是吃好了第一口。

后来我也无数次吃过皮蛋,可那声“滋”总觉得没有儿时在帐篷里吃时那样清脆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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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后的几周,天放晴,除了田间撒野,便跟着爷爷捣鼓那门前的山茶。把还剩有根的花枝找出来,在帐篷后面的田埂上挖几个洞,洞之间的距离还不能太近,把根埋进去,盖上松软的土,潮湿的天气可以不用浇水,然后每天盼着它发芽。

除了盼着发芽,还盼着爷爷从镇里回来。爷爷吃过了午饭便要去镇里买些东西,时常会带些小零嘴给我们。于是每次就盼望着爷爷高高瘦瘦、骑着老旧自行车的身影出现在村路口的那头,在余晖的映衬下离我越来越近。

日子好像就一天一天过去,村里的人们忙着收拾灾难留下的残局。小孩子们依旧在田间撒欢儿。生活总还是向前走的,而我有些想上学了。

那天村里来了几个复旦大学的哥哥姐姐,就在村路口的那所小学支教。爷爷退休之前也在那所学校操劳了半辈子。爷爷是一名数学老师,每天除了农活就是辅导村里几个孩子做作业。这次有人来支教,爷爷激动的不得了,还让我送去之前自己晾的茶花叶,千叮咛万嘱咐我们一定要听话。

几个村里的小孩背着书包过去,我们就在学校操场旁的葡萄藤下面,架了一个小小的黑板,开启了一个小小课堂。哥哥姐姐们都很好,回答问题还会有小奖励。那时候的自己就想快快长大,也想说出一口流利的英语,也想去体验当老师的感觉。

上课的同时,村里开始重建了。那时候村里广播一直放着谭晶唱的《生死不离》,工人敲着砖头叮叮当当的声音好像在有力的打节奏,更像是在诉说某种坚定的信心。

而更让我欣喜的是,山茶花发芽了。虽然只是侧枝的一丝绿意,但也足够令我们兴奋了。爷爷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喜气洋洋去了趟镇里,带回来的零食都是以往的两倍。

往后的事情好像就顺理成章了。

通讯恢复了,家里长辈忙着打电话报平安;村里的路也修好了,还多铺了几条平坦的水泥路;支教的哥哥姐姐走了,我新学会了好多个英文单词;家里建的木头房建好了,终于不再是一个帐篷的大通铺了;村里看得上电视了,看见了全国人民的募资祈祷,看见了国家所做的努力与担当。

看见了山茶花,在并不是盛花期的时期里,绽放了一朵。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时间晃悠悠,这一晃,便是十一年。而如今的我,已是北京一所高校的大三学生。我去了青海支教,我在那里成为了一名老师,看着台下明亮的双眸,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十一年前,那个在葡萄藤下,大声回答问题的自己;我吃过各种各样的零食,却也总怀念那从爷爷温热的衣兜里,拿出来的五颜六色的硬糖;家里砌上了两层房屋,山茶花也被移种到门前,与小溪为伴;我时不时会采一些山茶花泡水喝,就着皮蛋,舒服地“滋”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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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越来越好了。

可爷爷不在了。

爷爷是在18年的除夕走的,在一个本该团圆的日子。那时候,山茶还开得繁盛。葬礼举行了好几天,爷爷的学生都来为他送上最后一程。爷爷勤勤恳恳,温厚纯良,曾为了辅导学生功课,落下了胃病。平时闲来无事也是读书与忙农活,扁担压弯了他精瘦的背。吃了旧时 的苦,国家富强时却没能怎么享福,忙碌于讲桌、田野与余晖里,他用他这一生的行动告诉我什么是责任与爱。他挥了挥手,给我留下了这片充满回忆的田野。我也再也不用蹲坐在门前,守望着路的那头了,因为我知道,那个骑着自行车踏着阳光回来的人,已经去另一个地方,默默耕种他的山茶花了。

门前的山茶花萎了,却又好像盛放在了这一整片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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