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ocalypse

A great civilization is not conquered from without until it has destroyed itself from within.           ----Will Durant


1.叛逆者

第一个征兆出现了。

他睁开惺忪的睡眼,艰难地挣扎而起,明晃晃的太阳高高挂在天上,强烈的光线透过浓密雨林间的斑驳灼烧着他那裸露的,如脚下大地一般古铜色的肌肤,产生了谷穗一样的光斑。

时间已接近黄昏,天空却照耀的如正午一般,刺眼的太阳宛若蓝天的伤口,形状也不规则起来,仿佛在流淌着火焰,一滴一滴的。他是一名战士,不是祭司,并不知道这一征兆意味着什么。

以往每次他询问先知和祭司们不详的征兆是否意味着一场新的战争即将来临,他们都会以谜一样的话语来回答他。神渴望得到更多的鲜血是他们的答案,也是他们永远唯一的答案。

祭司告诉他,为了确保太阳能够继续升起,他们必须在每一天都为神献出祭品。

但这次,他有预感,他会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接力队整整花了两天时间,把他的消息带到了两百里以外的帝国首都——特诺奇蒂特兰。又过了两天,他的叔父,蒙特祖玛二世,阿兹特克帝国的皇帝,派人送来了回复。

蒙特祖玛二世的先知们预言,羽蛇神即将重返人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解释这一征兆呢?

拿着手中皇帝的回信,他愈发坚定起来:是她!一定是她!

就在半年前,他和她还是一个卡尔普利(城邦的基层组织,为氏族聚居街区)的学生,学校位于一个中心建有金字塔的小广场上,两人只不过是一墙之隔。从前的每一天,从路旁的院子里,不时会传出尖叫声和敲击木头的沉闷声,院内,还是儿童的他和几个同龄人正在接受使用武器的训练。在一名武士轻蔑目光的监视下,每人都手持小圆盾和木斧练习攻防技术。他们都是真打真挨,但木斧上不带锋利的黑曜石片。

墙的另一侧,接受宗教训示的女孩子们则显示出一副缺乏生气的样子。她的脸和小腿都被龙舌兰刺刺破了,身体因斋戒和苦修而变得瘦弱。单调的自我克制的生活使她的眼睛缺乏生气。在祭司的指挥下,她们口中唱着圣歌。祭司自己的身体也满是伤疤,弱不禁风,抚慰神灵是一个冷酷无情和永无休止的任务。每个阿兹特克人从儿时起都要拿出大部分时间进行这种祈祷式苦修,虽常遭受自残式的痛苦,但却天天都离不开它。

“总有一天,我会离开河谷,到海的那边去看看。”她说。

真是个傻姑娘!从小接受这么多苦修不就是为了成为大祭司吗?一个光是听着就令人激动万分的名称!全国上下仅有的两个能与主神对话的人,不但能在节日时的大金字塔上主持仪式,向皇帝传达神的旨意,还能带领我们整个民族……

不,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这可是她教我的。他又庆幸起刚刚没有说出那些“不友善”的想法,要不然一定会惹她生气了。

于是,轮到他了,他站了起来,开始了他那声情并茂的演讲:

“我要继承家族的光辉与荣耀,遵循“金蜂鸟”Huitzilopochtli威齐洛波契特利,意为会施妖术的金蜂鸟,阿兹特克神话中的最重要神祇之一,阿兹特克人的战神、铁诺奇蒂特兰城的主神,象征太阳与光明,也是雄鹰战士的守护神的指引,成为一个真正的雄鹰战士,然后到遥远的东方去,去看图拉城的纯白日出;满月下特奥蒂瓦坎洁白的金字塔,塔巴斯科草原上奔跑的野牛群。我还要横渡特斯科科湖去特拉科潘探望年迈的祖母,去乔卢拉尝尝那里的塔克卷饼,唉,要不是这该死的战争……唉,你怎么了?”

她似乎已经听厌了他那向她诉说过无数次的老一套,抱住双腿,仰望星空。

“你知道么?当夜晚最黑的时候,也是星星最耀眼的时候。”

他也抬起头来,天空中的卷层云似乎幻化成了“烟雾镜”Tezcatlipoca特斯卡特利波卡,又称美洲虎神,戏弄神,阿兹特克神话中的最重要神祇之一,意为冒着烟雾的镜子,象征夜晚与黑暗,也是美洲虎战士的守护神)的模样,向他做着鬼脸。

然而,两个“叛逆人”永远不会想到,一年后两人相距两百里在同样的时间仰望星空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一名美洲虎战士,而她,则坐在蒙特祖玛二世宫殿前的台阶上,她已经“被迫”成为了一名大祭司。

出征前夜,他在日记中写道:

我们的帝国是强大的,并不断地拓宽领土,尽管我们有着很多敌人。我们必须守卫好每个神殿,皇帝这次派我来的任务就是保卫这座离首都很远的神庙。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Quetzalcoatl羽蛇神,古代墨西哥阿兹特克人崇奉的重要神袛)的最终降临。

按照惯例,特拉斯卡拉向我们送来了弓箭斗篷和盾牌,以示宣战。为了先发制人,我们开始向森林深处进发,美洲虎和雄鹰的旗帜不久将与特拉克斯卡拉的苍鹰之旗遭遇。

从雨林中飞起的鸟群遮蔽了蓝天,似乎是要远离这即将来临的腥风血雨……

请保佑我,远在特诺奇蒂特兰的的傻姑娘。

夸乌特莫克,特诺奇蒂特兰的雄鹰战士,如是记载。

           

2.血腥统治

记载这段文字的是夸乌特莫克,特诺奇蒂特兰的雄鹰战士。

当我和我的勇士们占领了所有神殿并打败了特拉斯卡拉,便踏上了返回特诺奇蒂特兰的路途,满载着带给蒙特祖玛的礼物:羽毛,翡翠,还有那些战俘。

经过一周的长途跋涉,终于回到了令人无比想念的家乡!我们建立在湖上的王城是如此的巨大,对于那些常年住在雨林的人们来说是如此的不可思议,俘虏们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仿佛是一座天堂,在崇山峻岭环抱的蓝色特斯科科湖中央,那里有着葱绿的花园和白色的房子,湖里到处是小船,堤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桥,雄伟的阿兹特克帝国的首都——特诺奇蒂特兰,就在眼前……

鸟瞰全城,但见这个椭圆形的岛屿与陆地相连,有三条堤道通往市中心。这三条堤道与渠道相互交叉,渠道上架有活动桥,岛屿四周是绿色的“浮动花园”,而岛中央则建有闪闪发光的白色房屋;在房屋之间,一片一片四方形的花园绿草如茵……

城门外,成行的脚夫像蚂蚁群一样接连不断地行进着,只是偶尔被通过的某位头带羽毛、衣着华丽的官员所打断。同样,还有神情严肃的商人来来往往,身后跟着保镖和头顶货物、累得直翻白眼的学徒。入城后,可以见到身披华丽披风的氏族首领一边闻着花香,一边注视着干活的人群,除了脚夫忙于卸货外,很少有人喧哗和忙乱。但是,人群充满着活力——一种因有许多个体参加复杂劳动所表现出来的活力。在这种复杂劳动中,每个人都知道分配给自己的任务,但无人去关心整体目标是什么。

队伍一直向前行进着,终于来到了宗教中心广场。

眼前这个佩戴着克查尔鸟羽肩章,留着胡子,一手握着权杖坐在可旋转宝座上的男人就是蒙特祖玛二世,周围围满了他的妻妾,他一边用金杯享用着五百年后风靡全球的人们称之为“巧克力”的饮料,一边听着他侄子的战报,乐师们吹奏着优美的旋律,蒙面的女郎表演着动人的舞蹈。战报使皇帝龙颜大悦,皇帝立即下令进行祭祀典礼。

这一天恰逢5月3日,雨季来临,需要合祀烟雾镜与金蜂鸟。

转眼间夜幕降临。

昴宿星团在东方夜空中闪烁,大地依旧漆黑一片。

在一年前,就已经为今天选好了一名最标致最勇敢的战俘来扮演烟雾镜神,在这一年里,他被教授了礼仪与乐曲,并在城中收到如神祇一样的尊敬。在此之前一个月,有四名打扮成女神的少女作为他的伴侣,满足了他的一切愿望——在神话中,烟雾镜一共有四个老婆。

终于来到了这一时刻,这位代表烟雾镜的男子告别了他的四位悲痛欲绝的配偶,独自走上金字塔,他每走一阶,留在下面的四个姑娘就折断一根以往伴随他享受快乐时光的笛子,在金字塔顶端,祭司会取出他的心脏。

这是人生中最漫长的一程,夸乌特莫克在金字塔下边看边想,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顶端的穿着黑袍的大祭司不就是她么?难道是在做梦?她这么快就已经升任大祭司了?

迟迟不敢相信,但此时能确定的有两点,一是只有大祭司和皇帝才有资格在节日典礼上站在那个位置,二是那朝思夜想的身影他再熟悉不过了,不是她还会是谁?

好久不见,升职如此迅速,如今她已经是皇帝的左膀右臂了,他作为她的朋友感到高兴的同时又有点不甘。只不过,一个弱女子,台下全是民众,台上是皇帝,她等会能圆满的完成任务吗?真为她捏了把汗!

祭品终于走完了一百零八步台阶,来到了金字塔平台上,四个武士立马将其仰面牢牢地摁在了祭坛上。

“哦,特斯卡特利波卡,请倾听我的祈求。”她祈祷,“让我用即将喷溅的鲜血滋养您,让我用即将献出的跳动的心脏给您郁积的愤怒增添火焰,我以您的名义造就了这包容我的黑暗,让这黑暗变成新生,昭示出一个新的时代。”紧接着,她举起了打磨精致的黑曜石祭刀,凹凸不平的刀身在跳动的火焰下闪烁出昏暗的几何形光泽,任何肌肉组织都抵挡不住它的锋利,它可以直接刨开胸膛,切断连接动脉的心脏,将一颗跳动着的血淋淋的心挖出来。

她高举刀刃,吸了一口气,尽力使自己的双手不颤动,闭上眼,下一秒,用力朝着祭品的胸膛刺了下去……

她高高举起那依然跳动着的心脏向群众示意,狂热的人群沸腾了。随后她将那心脏放到了放满香料碗里,产生出一股刺鼻的气味。浸染着鲜血的尸体沿着石阶慢慢滚下,抱着婴儿的妇女连忙用龙舌兰刺破了婴儿的胳膊,并把象征着好运的尸体的热气腾腾的鲜血涂抹在了小孩的全身,而老人们则将尸体肢解,头颅放在了神庙建筑群中巨大的头颅架上,尸体则由抓到祭品的一个雄鹰战士带回。在今晚的盛宴上,雄鹰战士的家人会分享这尸体的一部分。出于一种忌讳,战士们都不会食用,以免在未来某个时刻自己也落得如此下场。

……

狂欢并没有停止。那天夜里城内举行了许多的庆祝仪式,我也因这次的战功而得到了一柄新的黑曜石战刃,并晋升为美洲虎战士,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

但是,当我和她一起走在皇宫的阶梯上,仍然看见了第二个征兆——狂风卷起巨浪翻滚,湖面上好像在向午夜的天空射出一束束电光。

夸乌特莫克,特诺奇蒂特兰的美洲虎战士,如是记载。

 

3.羽蛇神?

记载这段文字的是夸乌特莫克,特诺奇蒂特兰的美洲虎战士。

诸神的愤怒仿佛仍然没有平息,在同一年里,另一项征兆出现了。祭奉战神威齐洛波契特利的神庙突然爆发出炽热的火焰,当人们匆忙将水泼洒到烈火中,却引来了更剧烈的爆炸。

我询问我们的皇帝蒙特祖玛,我们到底如何才能取悦神明。他那些傲慢的术士们作出了答复,阿兹特克帝国需要更多的战俘。太阳神和雨神,甚至还有羽蛇神,向我们索取更多的祭奉。

最先到达特诺奇蒂特兰的信使描述着小山和城堡在海上浮动的景象。蒙特祖玛得到的消息越来越夸张:他们能够发射石头,射出电光和燃烧的火焰能够轻易地将武器粉碎。

他们乘坐在没有犄角的巨鹿背上,他们的剑是铁制的,他们的弓箭是铁制的,他们的盾牌是铁制的,他们的盔甲是铁制的。

他已经回来了,蒙特祖玛悄悄地对我说,他正在寻求着原本属于他的一切。我没有说一句话。我怎么能反对皇帝的话呢?

“他们,就是,羽蛇神?”傻姑娘蜷缩在我的怀里,透过树叶望着海滩上那些正在搬东西的红头发蓝眼睛怪物们。

我左手紧紧地搂住了她,我最珍贵的宝物,右手则紧紧地握住了我的黑曜石战刃。

夸乌特莫克,特诺奇蒂特兰的美洲虎战士,如是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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