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所犯下的罪,到底应不应该得到惩戒?

写手:奇怪游乐场

秋溶溶死了。

极速下坠带动的大风将她的衣摆吹的猎猎作响,肢体扭曲,脑袋骨碎裂,红白血肉一股脑的喷溅出来。

咚的一声。

她就摔死在我面前。

再然后,我就记不清什么了,只记得一群穿着警服的人在周围安装着隔离警示带。

他们从屋顶上找到了一封遗书,是秋溶溶亲笔写下的,我说不行,我从我们家里找出一大把遗书,我说溶溶每次想自杀都会写一封遗书。

警察:她为什么想自杀?

我说:她有抑郁症,有较为严重的自杀倾向。

我看到警察眼里的动容与了然,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急了,我说:不是的,她答应过我会好好治病活下去的,她之前放弃了那么多次,这次也会放弃的,你们相信我啊,继续查啊!

警察:您别激动,我们会查明真相的。

我说:别骗我!

做完笔录,天都黑了,我蹒跚的回到了我们不足四十平米的小屋。

我站在阳台上,外面是万家灯火,能看到大片房屋的屋顶,再远一点是一栋高大的图书馆,突兀的耸立在一片房屋中间。

就在五个小时前,秋溶溶站在屋顶上,遥望着炽热的红色天空,然后一跃而下,我仿佛看到她在极速下落时也曾一眼别过这个熟悉的阳台。

我跌跌撞撞的跑到屋顶上,老式房屋的屋顶是那么的平平无奇,往常除了一圈栏杆,只有空空如也的水泥地,如今却多了几根黄色隔离带和不知名的牌子,我踩在硬邦邦的地面上小心翼翼绕过那些东西,走到栏杆旁,走到秋溶溶最后站过的地方。

那栏杆是很普通的那种,只是太过陈旧有的地方已经锈迹斑驳,在支柱上有一小块儿突出的铁皮,上面都是血迹。

我的心一疼。

你在想什么呢,秋溶溶。

在看到外面赤色天空的时候,你想到了什么呢?你遇到什么了呢?你能不能告诉我啊。

你不是很怕疼的吗?

只是死人不能开口说话,不然就算她的脑袋碎开血块遍布极其可怖,我也敢将耳朵伏在她嘴唇旁认真聆听。

但是遗书能看,我翻出手机相册,翻找着最新的一封,因为遗书都被警察带走了,我只能拍下来,其实是我偷拍的。

一共七封。

2019.3.19

对不起,我要为我的死而道歉,对不起叶杏,劳烦你陪了我这么久,从你将我带回家以后,就一直再给你添麻烦,如今,我这个麻烦就要被清除啦,你也不要伤心,这是我做出的选择。

真的扛不住了,实在是太难过了,我知道我正在发病,你们都告诉我熬过去就好了,可是真的太煎熬了,太难受了,对不起,叶杏。

2019.4.26

叶杏,你不在家的时候,我翻过了所有东西,想找点东西慰藉一下,但是控制不住身子在抖,眼泪不停的在掉,叶杏……

我一封封的看过去,这些字迹都熟悉无比,我很清楚的记着自杀失败的时候,秋溶溶调笑自己矫情,但眼中又带着落寞的神情。

最新的一封是今天的,2019.9.17

叶杏,它又来了,我快疯了,我真的受不了了,要死啊,谁来救救我,我控制不住啊,谁会来救我呢,谁能救我呢,要死啊,都去死吧,都去死吧,都去死吧,我好难过,好难受,都去死吧。

纵然我不能进行专业的分析,但也能看出来最后一封内容明显偏激,但是所有的偏激对于抑郁焦虑的患者来说又显得无比正常,是以,我也没看出太多的东西。

但是能感觉到她很痛苦,可即便如此我也不相信她真的自杀了,她熬过去那么多次了,这次也一定,一定可以。

或许会被说自私不顾及溶溶的感受,或许溶溶就是真的没熬过去,但是我就是不相信。

这一夜没有睡好,后半夜才勉强睡着,幸运的是上午并没有我的课,所以我等到将近中午才起床,胡乱吃了几口饭便去了学校。

生活节奏并不会被轻易打乱,就算我现在凄入肝脾,我也只能强行封闭悲伤的情绪投入到工作里。

进了教室习惯性向后排看去,空荡荡的桌子哪里有人,我问学生孟洪人呢,学生回答说今天一整天都没来,孟洪旷课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没往心里去,只是没过两天,他就和父母一起出现来办理退学手续。

我问孟洪:怎么要退学了?

孟洪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的鞋尖上,即便听到我问,也没有抬头,闷声回答道家里要移民。

我问:什么时候走?

孟洪还没说话,他妈妈似乎有点焦虑和烦躁,抢先道:后天。

或许是因为父母在场的缘故,一向话多叛逆的孟洪如今安静的反常,签署了文件后,他们一家人准备离开,我盯着孟洪的背影突然叫了他一声。

孟洪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问还有什么事吗,我说,祝你一路顺风。

下班后,警局通知我来收回秋溶溶的遗物,经过尸检,法医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专业名词,但大概意思就是秋溶溶左手掌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并且是新伤。

说明这是在她坠楼之前受的伤。

不只是新伤,他们发现秋溶溶身上存在着好几处伤疤,他们问我:秋溶溶有没有自残倾向?

我摇摇头说没有,我之所以相信秋溶溶不会自杀,是因为她非常怕疼,非常非常怕疼。

警察:为什么?

我沉了口气,试图缓和周围莫名的窒息感,我总觉得下一秒我就会昏过去,我说秋溶溶小时候被她爸爸猥亵,她妈妈精神不太正常,很嫉妒秋溶溶,所以经常殴打她。

拿烟嘴烫,用指甲生生掐进肉里,拽头发扇巴掌,对秋溶溶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时间没等伤口愈合,就又留下了新的伤痕。

周围很安静,我知道我又哭了。

我说,很幸运的是,在溶溶十岁左右的时候,她父母就出车祸一起死了。

这真是很好的一件事。

从那以后,秋溶溶就非常怕疼,是会做出生理反应的那种,她跟我说一疼就会觉得她妈妈又在打她,便觉得浑身都疼,忍不住的颤抖。

我想,对一个想自杀的人来说,怕疼到底是幸还是不幸,秋溶溶想自杀是真的,但怕疼怕到骨子里也是真的,所以除了不想放弃以外,这也是她在死亡面前犹豫的另外原因。

我哭着说,她承受过那么多,好不容易熬到了现在,有我陪着她,她不会选择去死。

她明明可以有很好的未来,为什么就半路夭折了。

我难以忍受的恸哭,哭的脑袋都发疼,大概是警察觉得我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继续问下去了,便送我回了家。

看到空荡荡的房间,秋溶溶整齐干净的床铺,我好似才意识到她真的不在了。

即便我哭累了,泪腺却依然尽职尽责的分泌着咸涩的泪水,我走向浴室,想着用冰冷的水刺激一下会好一些,我泡在浴缸里,又想到以前为秋溶溶搓背的时候。

秋溶溶的背部白皙漂亮,只是总有几道伤痕亘在那里惹得人眼伤,即便不会疼了,每次搓到那里我都会下意识放轻力道。

秋溶溶说:你用点儿力,会搓的干净些。

我知道她是在顾及我的心情。

我说:我要是真用力了,你的这层皮就被搓没了。

秋溶溶笑了笑,又问:窗帘什么时候回来啊。

那时候家里的窗帘被我送去干洗店了,还没有送回来。

我说:明天吧,一会儿我问问,怎么了?

秋溶溶说:没什么,总感觉有人在看我,可能是我太神经质了。

总感觉有人在看我。

我一瞬间从温水中坐起,连身体都没有擦随便套了件衣服进了秋溶溶的房间。

月光悄无声息的越过刻着繁复花纹的窗帘洒落在干净的床单上,我站在窗前,看到外面仍然是一大片屋顶和一栋突出伫立的图书馆。

图书馆顶上两层一大半都墙面都是玻璃,月光反射在上面远远看过去就是一片亮光,我清楚的记得半年前图书馆新进了一批望远镜。

只是现在这个时间,已经闭馆了,无论我有多激动也只能等待。

我打电话给警察向他们说了这个线索后,好像身体都轻了些,那些掩盖不住的疲惫困乏一拥而上,这一晚我竟睡得很熟。

天一亮,我就收拾去教课,一上午心神不宁总想着图书馆的事,教导主任看我这个样子便给了我假期,我不勉强,道了谢就离开学校匆匆赶往图书馆。

我知道我是不能参与办案过程的,所以我要偷偷的自己调查,不是说不信任警察,只是觉得自己总要做些什么,不然心里不好过,我想知道秋溶溶到底遇到了什么。

等我过去以后,见到警车刚离开,我松了口气,在图书馆里徘徊了半个小时才上了顶楼。

顶楼相当于是瞭望台,摆了一圈的各种望远镜,我一个个试过去,果不其然发现了其中一台望远镜可以直接望到我们家里,没有窗帘的遮挡下能够将秋溶溶的卧室看的一清二楚。

我大口喘气,压抑着狂躁的心跳,冲天的怒火几乎将我淹没,指尖颤抖差点将望远镜打掉。

我跌坐在地上,用了十多分钟才缓下来,管理员过来轻声问我:姑娘,你没事吧,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说只是突然胃有点疼。

我没说谎,我的肠胃在痉挛。

我以丢失物品想知道被谁拿走的名义进入了图书馆的监控室,翻看了近几天的监控。

图书馆的瞭望台除了在刚建立的时候人非常多,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也越来越少,所以一下子看五个界面也完全顾及得来。

人来人往,大半多都是学生,而在这些人里,我看到了穿着我们学校校服的几个人,里面有我非常熟悉的面孔。

孟洪,王剑飞,以及戴罡。

这三个人不止一次的停留在那台监视着我们家望远镜前。

我不想再想下去了。

或许我就是悲观主义者,尽管现在只有一点苗头,我的脑子里已经跳出了各种糟糕卑劣的想法。

可是,秋溶溶呢?

秋溶溶笑着说:总感觉有人在看我,可能是我太神经质了吧。

秋溶溶总是笑,不想带给别人一丝一毫的麻烦,也不管自己的笑容多勉强,眼里多恐慌。

叶杏啊叶杏,你怎么就没发现呢?你怎么就不多注意一下呢?

看到黑白画面里他们三个人在望远镜前推搡嬉笑,我找借口逃离了图书馆。

教导主任见到本不应该出现在学校里的我,顾不得惊讶,一把拉过我低声问:你那两个学生出什么事儿了,警察都过来问话了。

我摇摇头没回答,反问主任他们在哪,得到答案后,我找了过去。

我打开挂着休息室的牌子的门,门里四个人没想到有人突然闯进来,齐齐转头看向我。

王剑飞,戴罡,还有两个我熟悉的警察,其中一个想说些什么,被另一个抬手阻止了,他说叶老师,麻烦先把门关上。

我照做,但没有打扰他们的问话,安静的站立在旁边宛如一个人偶。警察敲了敲本子,抬了抬下巴说继续,王剑飞他们两个人不敢看我,低着头交代了一切。

在某一天,孟洪突然兴奋的告诉他们他看到了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女孩儿,在老城区那片儿,见那女孩儿文文静静不怎么说话,就过去搭讪,女孩儿没有反抗,孟洪便越发大胆,甚至经常去尾随骚扰她,后来偶然间还发现图书馆的瞭望台可以看到老城区那块儿,几经调整视角对准了她的房间。

警察皱眉:秋溶溶没有反抗?

王剑飞:孟洪说她没有拒绝。

我说:秋溶溶不敢。

四个人又一次看向我,我搓了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凉了的手,热气却始终上不来,冷气好像下一刻就能沿着十指钻到心里,我看着那两个警察,说:记得之前我说过的吗?因为母亲,她怕疼,因为父亲,她害怕所有男人。

在她因为童年不幸遭遇形成的既定想法里,如果做出拒绝的回答,得到的会是毒打或者猥亵,那么,在那种带有强迫性的搭讪里,她怎么敢拒绝呢?

她甚至不敢和男性快递员说话。

再问也没有更多有效信息了,我朝着警察说,孟洪明天就走了,他昨天来办了退学手续说要移民,如果你们要问话请趁早。

警察闻言也不再耽搁,交代了些事情就离开了,按规定我是不能参与办案过程的,他们不计较这一次我突然闯进来打扰他们的调查,我就不能再得寸进尺。

一时休息室里只剩下我们三个,我问他们:你们是怎么想的?

王剑飞和戴罡仍然没有看向我,低声道:对不起。

我压着心中的怒火,说:人和变态的区别其中一点就是他们能坚守住内心的底线,你们一时的放纵和忘形,结果却要别人来承受痛苦,凭什么?你们真让我失望。

真让人失望。

其实是所有孩子打小就害怕的话语,他们为了不听到这些话,努力进步提升自己,然而听多了这种话,便会听到心里去,直觉自己总让人失望,弥补也没用,索性破罐子破摔,在泥沼中一沉再沉。

但我不想顾及他们的脆弱心理,甚至他们或许并不在意我失不失望,事实上,做出这种举动的人确实是让人失望的,人人都知道,他们也知道。

人们在等待的时候总是会感到焦灼,无论是约会,考试,亦或者是等待医检结果,都有各种各样的焦灼,我等待警察那一通电话的焦灼则是包含了心烦意乱,闲不住脚,急火攻心。

这种感觉属实不好受,没有人会喜欢这种让人疲惫烦躁的情绪,还好,尽管等待焦灼,但事情结束的仍然比我想的要快。

我在警察局里见到了孟洪和他的父母。

到底是年纪小,经不住吓,据孟洪交代,说他那天又一次在望远镜里看到了秋溶溶,看到她一个人站在天台的角落里,心中欲念顿起,走了几公里来到了秋溶溶家所属的那栋楼,因为尾随过,他到是非常清楚秋溶溶的住处,他上楼来到了天台,却看到秋溶溶要跳下去的一幕。

他心中一惊,还不等喊出来,秋溶溶却突然双手抓住了栏杆的扶手,整个人如瘦弱的柳絮般在空中晃荡。

我有点激动的说:看吧我说过的,她是不会自杀的。

警察示意我冷静一下。

孟洪说:我正想把她拉上来,但是她突然松手了,就……

我扶着墙面,凉意渗透我的皮骨,几近将我冻成冰块儿。

我说:你过去的时候看到她正在抓着栏杆扶手?

孟洪说是的。

我说:我看过那扶手,虽然布满灰尘但是很光滑。

孟洪一愣。

我说:那秋溶溶手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显然,孟洪并不知道那扶手的实际情况。

孟洪再一次被关进了审讯室,而他的父母则在我身边央求加指责。

我无动于衷。

父母:他还小,他还有未来。

挺恶心的,这种话我头一次亲耳听到,我甚至想用双氧水清洗我的耳朵,用生理盐水过滤我的大脑,好让这话流过的声音轨迹全部消失。

我:秋溶溶本来也有美好的未来。

最令人难过的是,她还不曾拥有过美好时光,却在好不容易即将拥有它之前就离开了,非本愿的离开。

父母:是人总会犯错的,而且他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我:他犯错,为什么要让别人承担后果。

不知道,不知道,谁又知道呢?谁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人们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所犯的错误到底该不该得到惩戒?对这一点,所有人观念不同,但是在法律上,我却知道故意杀人和过失杀人之分。

故意或过失,真的是很好的分辨词。

事情结束了。

对我,对孟洪,对秋溶溶,对警局,都结束了。

少年真的太不经吓了,一听警察说的一句:有目击证人,便惶恐地道出所有。

那天秋溶溶确实在抓着栏杆,和孟洪解释不一样的是,他心中浮起了不该有的罪恶念头,他想起来秋溶溶之前对他的爱答不理,他自以为的苦苦追求没有得到回应,少年的心便由红转黑,一点点的愤恨居然可以占据他的大脑。

你看,少年的自制力弱的可怜。

他抬起脚,踩在秋溶溶的手上,笑道:你求我,我就救你。

身下悬空,秋溶溶不停的说:救救我。

救救我。

孟洪脚下用力,他高估了女孩儿的承受能力和体力,秋溶溶受痛下意识松开手。

我说过,秋溶溶很怕疼的,因为疼痛产生的生理反应不是她能控制的。

可是她不想死啊,强烈的求生意识驱使她的手抓向栏杆的支柱,她的手顺着向下滑,滑过了那一小部分生锈的凸起。

生生划破了她的掌心。

剧烈的疼痛让她的大脑宕机,她最后一次松开了手,如翩跹的蝴蝶,如枯瘦的柴叶。

大风吹过来,携裹着她坠向地面。

你可能感兴趣的:(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所犯下的罪,到底应不应该得到惩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