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上,凤山县令赵孟奇正在后院散步,却见门子匆匆来报,说:“城东五里河村的秀才白得升求见。”
赵孟奇说:“知道了。”就快步来到前厅。
白得升虽然在乡村任着教职,但终归是县学的生员。
一个生员大清早赶来,知县哪有不见之理?
白得升既为儒生,平时也是很注意仪表的。
可此刻他却是一身的风霜,尤其是鞋子、裤脚被露水打得精湿,可见事情急迫。
白得升一见赵孟奇过来,也忘了施礼,趋前一步,匆匆道:“司马大人,我妻林一梅她……她昨夜死了!”
赵孟奇一怔,好像大白天见了鬼一般。
林一梅昨天还在他家“吃面”,其间谈笑风生,怎么会突然死了
赵孟奇是湖广人,去年到这里任职,娶当地的一个女子做夫人。
夫人有个闺中女友叫林一梅,一手女红出类拔革,常被夫人请到府上相聚,两人交往甚密。
当然,平时两个人如何交往,赵孟奇并不过问。
前些日子、赵孟奇喜得贵子,昨天摆酒庆贺,当地人俗称“吃面”,林一梅自然也在被请之列。
林一梅送的那些虎头鞋、狗头帽,以及小儿衣裤,博得了女眷们的一片喝彩,连夸女红精致,巧夺天工。
正因为这,中午,赵孟奇为宾朋敬酒时,就对林一梅多看了两眼。
林一梅实属小家碧玉,一身粗布衣料,却剪裁得十分合体。
更出众的是她头上插的那枚凤钗。
那是一个金凤的造型,振翅欲飞的形态,偏偏那双风足紧紧抓着一截桐枝,而桐枝又被做成一枚别针,深深插进脑后的发髻里。
金凤若要起飞,势必连人带起。
这样,林一梅整个人儿就有了一种飘飘欲仙的态势。
一个农家女子,混在一群阔太太、娇小姐中间,本应是个默默无闻的角色,却因为那些女红、那枚风钗,被女眷们众星捧月般围着,出尽了风头……
赵孟奇给白得升看了座,问道:“你且莫急,把详情说说。”
白得升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连说:“怪我。”
白得升在邻村教书,与学馆签有合约,每个月底领了教资方可回家休假一天。
昨天本是领薪的日子,怎奈东家有客,要白得升作陪。
偏偏白得升又不胜酒力,饮酒以后倒头便睡,直到今天五更方才醒来。
因为怕林一梅惦念,起来以后也顾不得洗漱,就匆匆赶回家来。
哪料到迎接他的竟然是死尸,林一梅吊在梁上,身子早已冰凉!
自杀,还是他杀?
一时也弄不清楚,只有到官府求助了。
赵孟奇草草吃过早饭,就带了仵作、捕快,随白得升去五里河村勘案。
五里河村距县城不远,赵孟奇也不坐轿,与白得升同行。
赵孟奇略作迟疑,道:“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尊夫人与你感情可好?”
白得升说:“夫妻生活难免有些磕碰,但我们总体上还是比较好的。”
林一梅是那种心性高傲的女子,当初嫁给白得升,实指望他得个一官半职,也好人前人后地显耀。
谁知道白得升中了秀才以后再无长进,最终做了一个教书先生。
对此,林一梅难免有些牢骚。
白得升认命,认为耕读传家也很不错,可林一梅总想高人一头才好。
也是碰巧,林一梅的闺中女友成了知县夫人,她得以常常在县衙走动,总算找到了一些心理平衡,因此,常在村人面前炫耀说:“我丈夫功名在身,见官不跪:我出入衙门就如赶集一样!”
虚荣心得到满足以后,林一梅对秀才丈夫还是不错的,因此说两个人感情挺好也不为过。
赵孟奇道:“这也太过浅薄。”
白得升说:“要不怎么说是妇人之见哩。不过如此一来,她倒是不在我面前发牢骚了。”
说着话,白得升领着赵孟奇等人到了五里河村。
那些衙役立刻勘查现场。
不一会儿,仵作的尸检报告报了上来:“林一梅投环自尽,并非外力所为,死前与异性有过苟合行为。”
那时白得升也在赵孟奇身旁,听了报告,很是吃惊,林一梅这一阵子心情甚好,怎么可能自杀?
自己昨夜并不曾回来,她与哪一个苟合?
赵孟奇暗暗点头,心想:这么说,林一梅是被人强暴以后,羞愤自杀的?
如此,倒要尽快找到那个作恶的歹人,为林一梅伸冤昭雪,方对得起夫人的这个闺中女友。
想到这里,他立刻唤过一个心腹差人,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
案发现场被官府封锁,闲杂人等难得知道破案进程。
但好奇心又使一些人翘首以待,希望早早知道林一梅为什么寻死。
正在这时,有个出来如厕的差人,无意中透出一条信息,说:“官府搜到一封林氏遗书,对于捉拿真凶大有帮助。虽然林氏识字不多,又写又画的,语焉不详,但县衙老爷神明,又有白秀才极力配合,即刻就会弄清林氏遗书要义……”
赵孟奇略施小计,不过是敲山震虎。
五里河村偏就有一人沉不住气,撤丫子向村外逃去。
赵孟奇早有防范,那家伙出村不远,就被捕快拿下。
被拿之人名叫汪大狗,也是五里河村人,30多岁,一副赖皮之相。
见了赵孟奇,先自软了身子,不等用刑,就自掌嘴巴,叫道:“老爷饶命!我不该呀,不该呀!”
赵孟奇冷冷说道:“聪明!这样可以少受许多皮肉之苦!”
原来,这汪大狗也有些田产,只是他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因此,50多岁还是光棍一条。
昨天,他去县城游逛,本来打算连赌带嫖的,怎奈手气太差,连嫖资也输了进去。
傍晚,他唉声叹气往回走,却在路上拾得一枚凤钗。
那风钗沉甸甸、金灿灿,起码值十两银子。
若拿它去赌、去嫖,又够折腾一阵子!
汪大狗正在得意之际,忽见本村白秀才的娘子林一梅一路寻觅地走了过来,就急忙把风钗藏进衣袋。
林一梅眼尖,早看见了汪大狗的动作,远远地叫道:“汪家哥哥,你拾到的可是一枚风钗?”
都是同村邻居,汪大狗也不好再隐藏,就索性把风钗亮了出来,问:“是风钗又该怎样?”
林一梅叫道:“那凤钗是我丢的!”
汪大狗心想:这小娘们还挺贪心,“分一半”尤显不足,竟然要把风钗全部占去!
便冷笑道:“凭白秀才挣点钱,十年也难得给你买枚风钗。小娘子,你也太贪心吧!”
林一梅脸上就有了一些悲戚之色,道:“汪家哥哥,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我家贫穷,难得佩金戴银。只因我要到县衙司马老爷家做客,才向金匠家的女儿借了这枚风钗。怪我中午多吃了几杯酒,回来的路上把风钗给弄丢了……”
这话,汪大狗相信,林一梅好面子,原本就是村人共知的。
可这些闲事,与我汪大狗何干?
他把风钗在林一梅眼前晃了一晃、直言不讳地说:“我这里拾金不昧,你该拿身子谢我才好!”
林一梅后退一步,忙道:“这,不行,坚决不行!”
汪大狗也没有强求,只说:“这东西价值几何,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一没有偷二没有抢,小娘子,你看着办吧!”
就在林一梅犹豫的当儿,汪大狗已经上前搂住林一梅,半推半就的,汪大狗就把林一梅抱进路边的高粱地。
事后,汪大狗也没有食言,果真把那枚风仅还给了林一梅……
赵孟奇本要继续对汪大狗用刑,可想到那借风钗给林一梅的金匠之女就是五里河村的人,就让本村的地保带路,径直去了金匠家里。
金匠外出收账,正好金匠的女儿在家。
赵孟奇问道:“林一梅是否向你借过一枚凤钗?”
金女点头:“有此事。”
原来那金匠是个喜欢标新立异之人,常常设计出一些造型别致的首饰。
新首饰是否受人青睐,却也心中无数,就让女儿戴了四处招摇。
前天,金女去林一梅家讨教女红,林一梅一眼就看上了金女头上插的凤钗,便说:“我明日要赴一个体面的宴席,正发愁无首饰打扮,想借风钗一用。”
金女佩戴风钗,本来就是做“广告”用的,岂有不答应之理?
何况林一梅还是金女的女红师傅哩。
赵孟奇“哦”了一声,又问:“那凤钗还你没有?”
金女从头上取下一枚风钗,说:“还了,就是这枚。”
赵孟奇一怔:“还了?”
金女道:“昨天吃晚饭的时候,她过来还的,只是脸上的表情十分尴尬。
我要替父亲收集人们对新式首饰的反映,忙问:‘这枚风钗让你难堪了吗?’
林一梅说:‘哪里有什么难堪?它让我出尽了风头!只是我把它弄丢了,所幸又找了回来。唉,这枚风钗,险些儿要了我的命啊!’
我忙安慰她,真要弄丢了也不必找它,这风钗,价值充其量也不过一文钱!谁料,她当即满头冒汗,捂着脸跑了回去……”
赵孟奇也颇感意外:“你说什么,这风钗只值一文钱?”
金女说:“新式首饰的样品,大都用铅胎做成,只不过外边镀了一层金粉,几乎可以乱真。
待到外界认可,才改为真材实料。
大人你想:如果这枚风钗真的价值十两银子,我们怎么会轻易外借?”
赵孟奇顿了一下足,摇摇头,也不再往下问,就回到案发现场。
白得升急忙迎上去,问:“我妻林一梅到底死于何因?”
赵孟奇长叹一声,介绍了那枚风钗的来龙去脉,道:“她原以为那枚风钗价值不菲,只好忍辱换回,待得知自己为一文钱而失节受辱之时,懊悔之情也就可想而知了。这就是林一梅的真正死因!”
白得升也只有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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