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晚上七点,天黑尽了,好像还有点要下雨的架势,阴沉沉的。
“这什么鬼天气,天说变就变。”大妈止不住地抱怨这变幻无常的天气。大妈边抱怨边把挂在细绳上的衣服收了起来,然后趿拉着一双拖鞋急匆匆地跑进屋里去了。
因为孙子哭了,那哭声嘹亮的很,像是黑沉天里的一抹生气,没生出让人厌烦的感觉。
今天也很准时,七点一刻。
小米挽起了自己刚洗过的头发,还没全干,透着一股子潮气。小米从巷子里钻了出来,停在了对街的电柱下面,一动不动地看着昏黄路灯下的飞虫,发了好半响的呆,她才继续向前。
这时大妈家的小孙子已经不哭了,正窝在妈妈的怀里,吮吸着香甜的乳汁。小米趴在她们家窗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观察着那个幸福的冒泡的孩子,小米不免走了神。
不过没一会儿,小米荡了好远的思绪就被孩子的几声啼哭叫了回来。小米朝里看了看,原来是小孩在和妈妈撒娇呢,哭着玩的,当不得真。
02
小米顿时没了兴致。
她一直向前,然后右拐进了一条巷子,巷子的尽头只有一间老房子。小米没停在门口张望,而是轻车熟路地从大门缝里钻了进去。好冷,停在院子里的小米不禁抖了抖身子。
这地方现在怎生得点儿人气都没有。
原本这院子里还有一颗参天大的银杏树,黄灿灿的叶子,缀在院子里漂亮的很,现在叶子却落了个光,光秃的枝丫只能与夜色相融。
小米靠在银杏树的粗大枝干上,看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颤巍巍地推开木门。老人左手还杵着一根木质的拐杖,拐杖点在地上一步一响。小米跟着老人走到了家里的祠堂。
虽然现代社会少了,但祠堂是这个村落里每户人家都有的东西,系着他们祖祖辈辈的根,承着他们世世代代的情。
“咚”一声,在黑夜里闷响,磕在了小米的心头。她想去拿搁在一边的垫子,垫在老人的膝下,可是她做不到。
老人的双膝隔着单薄的裤子跪在祠堂的正中间,面对着上头的列祖列宗。老人双手合十,是在祈福,她嘴里小声地念着:“都是我的罪过,希望列祖列宗保佑,让那孩子少受点儿苦。”
泪水从老人布满皱纹的眼角流下,绕过弯弯曲曲的岁月滴在地上。小米握紧了颤抖的双手,无声无息地跪在了老人的身旁,她伸出双手隔着空气,想要轻轻地抹去老人眼角的泪水,抹平老人脸上的皱纹。
但她连人都碰不到。
祈完福后,老人嘴里不停地念着经文,祠堂四周的黄符纸四处翻飞。
后半夜,老人终于回了屋子,木门又轻轻地被合上,这又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和老人的每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小米抬头看了看月亮,原本在她正上方的月亮,已经斜去了一边,再过会儿,天就亮了,她又该回到对街了。
03
“小米,小米,昨天晚上,你又去看奶奶啦!”阿方洪亮的声音在小米耳边响起。等小米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耳朵的时候,她才想起来现在的自己根本不需要。
“嗯。”小米点了点头。
“你说你,天天去,月月去,年年去,奶奶也看不见你啊!”
不知小米想到了什么,笑着对阿方说:“我能看看她就知足了。”
再也见不到才是最难过的。
阿方听了这话,耷拉着脑袋趴在窗前,“对啊,哪像我谁都见不到了。不过小米,你要不要去找找府役,让他给你写封信,这样说不定奶奶就能想开点儿了。”
府役是她们这半条街的管理者,往往行踪不定,不过每周四的正午时分府役一定会在他的辖区内巡视。只要有心便一定能遇见他。
小米周四那天一早便在辖区里等着了,她一看到府役就冲了过去,“我需要写封信。”女孩语气平淡,并没有过多的寒暄。
这条街上只有管理者没有领导者,再说了这是府役的工作。“我奶奶放心不下我。”女孩补充道。
府役看了看面前的小姑娘,不过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貌,但在这儿已经大约十年了,也就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实在是太长。“你已经在这儿待了太长时间了,也该走了。”
一听这话,女孩立刻剑拔弩张,“不行,我对奶奶很重要,她能感受到我的。”
府役没答小米的话,而是说:“两天后的晚上,你到你家祠堂等我,我把信给你。”
有了刚才的那一遭,小米也生不出什么感激,只干巴巴地说了声:“谢谢”,然后扭头就走了。
两天后的晚上是个特殊的日子——端午节,这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小米走出这条街的时候,看到了街尽头摆着的石碑。石碑上的字在另一面,看不见,但刻在小米的心里,是亡灵。
七点一刻,小米钻出对街。
等小米到祠堂的时候,府役已经在那儿等着了。本该是一家和和美美吃团圆饭的日子,但这偌大的房子里却只有一个老人,何其冷清。
04
小米伸手向府役要了信,在那里只有府役亲手写的信才能被未亡人看见,所以府役管理之余,便也多出了这么个差事。
乘着奶奶还没来,小米把信小心翼翼地展开,然后铺在了奶奶一贯跪着的位置上。
拐杖敲在地上的声音渐响,奶奶一步步地走进了祠堂,然后如往常一样跪在了祠堂中间,开始小声祈福。
但奶奶却对那封摆在她面前的信纸毫无反应。
等不下去的小米慌乱地拉住了府役,“她没看见,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小米几乎是喊了出来。
风吹起了祠堂周围挂满的黄色符纸。
“并非未亡人,如何看到未亡字。”这几个字轻飘飘地从府役嘴里吐出来。
小米好像又听到了大妈家孙子的啼哭,洪亮而充满生气,那是一点她抓不住的生气。
“那她是什么?”小米全身颤抖,字不成句。
“你执念太深,待的时间太长,该走了。”
府役带她来到对街,半街深绿梧桐的另一个尽头,还有一块碑,好似被浓绿,被墨黑盖住了,但还是让小米看了个清楚,上面写着:超度。
祠堂里的黄色符纸一张张落在地上,小米的身体逐渐透明。
“她是来超度你的,自然你想看到什么,她便是什么。”
“当初那场事故里,你们一家四口,无一生还,他们都去了该去的地方。”
府役的话浮在空气里,不知道小米听见了没。
或许没听见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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