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澡

在北方，冬天里不泡澡的人是没有的。

卸去一身厚重的装备，置身于温热的水池间，水波摇曳间，一股股暖流浸透全身，温暖比温热的水来的晚一些，从脚底贯穿到头顶，整个人都暖烘烘的，被冷风吹红的脸，也多出了一丝灵动。直到在水池里泡到三分熟，躺在硬板床上，任凭搓澡师傅翻来倒去的一顿揉捏，搓澡巾的每一次刮过，如同脱胎换骨般的痛和解脱。每每在疼的受不了的时候，就会有一盆热水从脖颈泼到脚踝，水流过刺痛的皮肤，有镇痛的功效。搓完澡，在淋浴喷头下，让强劲的水流冲在自己的满身满脸，感受每一寸肌肉在水流的冲击下舒张，如同影视剧里瀑布下练功的绝代高手。洗完澡一定不能马上穿衣服走人，擦干头脸，懒洋洋的躺在铺展的浴巾上，等着身体慢慢变干，喝一碗喷香的热茶，听一边的老者唠几句闲嗑，那感觉，比在茶馆里嗑瓜子还要惬意。

澡堂子是个神奇的地方，有神奇的魔力，想要融入进去，你就要卸去一身的防备，而一旦你融入了，你就会爱上这种感觉，就算明知道下个礼拜要死，也会来泡上最后一次。

我喜欢北方的澡堂子，尤其是喜欢听老先生们聊天。在北方的澡堂里，最是藏龙卧虎，你永远不知道隔壁那个赤裸裸的坐着用手指头抠脚底的老大爷是不是上一任的县长，还是军委的通讯员。只有几个老先生如数家珍的把县委班子几十年的人事交替侃上一遍的时候，你才会想起问一句，您是怎么知道的？

这里还是最公平的地方，每一个进来的人，都扒掉了身上的那层皮，不管你穿的是西装还是制服，是名牌还是麻布，到了这里，全都赤条条的。大抵是都在一个池子里泡过的，离去时穿上了衣服，也没见过翻脸不认人的。

每个澡堂子都有自己的一票票友，这些票友大体上依地域和年龄分布，澡堂子越老，票友的质量越高。票友大都是没什么事要做的老先生，他们是澡堂的常客和命脉，澡堂似乎也连着他们的命脉，每天的清晨，按时到澡堂报到，现在的年轻人上班都很难这么准时。他们会办理套票，每月去三十次或三十一次，遇上二月份这样只有二十八天的，便总觉得少泡了那么两三次。

而且上了年纪的票友，一定要去有年头的澡堂，澡堂的水池上的瓷砖，都裹着一层琥珀一般的包浆。老先生们喜欢坐在池子的边沿上，屁股用力，呲溜一下滑进池子里，池子靠外的两个角，包浆格外的严重，大概是坐过的屁股最多，才会这样。

有的票友会带一副象棋，泡上些茉莉花茶碎子，喝茶，下棋。下棋的和看棋的人，都能讨上一碗茶水喝。

这里还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时不时可以听到某位票友去世的消息，或者谁家被盗的奇闻，更不缺乏谁家买了古董被骗，谁家多了顶绿帽子的花边新闻。

这是北方的澡堂子，寒冬里的世外桃源，如果你没有体会过这种美好，便是一个不完整的北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