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说她杀不得,她自是好人,我不杀好人是造善业,那杀坏人总是可以吧?”
清羽灵听他还是想着杀人,脑壳疼,顿了顿,嘻笑道:“你是好人,是英雄好汉,自不与那蠢妇人一般见识。
君子当虚怀若谷,你快放我们下来,咱们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漁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云游听罢不禁“噗呲”一笑,想这鬼丫头居然把《临江仙》都给搬出来了,想来也是快要词穷了。自己差点跟着唱了起来,可为何是唱呢?
大小左,快书语,顾三春和溪辞等人无不呆望着她,心道这样也行?
阿黄没读过书,不知何意,只听最后一句都付笑谈中,猜想是和解之意。
又听他说自己是英雄,好人,君子,这番溢美之词乃是自己做梦才敢想的。
如今亲耳所闻,如梦想照进现实,点了点头道:“姑娘说的我都懂,只是这么多人在此,总有好人和坏人,不能都是好人吧?”
清羽灵有些不耐烦了,心道这小黄人还不好糊弄,随即又瞎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现下救了……”
她点头数了数,接道:“救了七人,七七四十九级浮屠,这佛塔都高耸入云,平步青云了,以你这份功德想不成佛都难。”
清羽灵一心救人,却并未将自己算在其内,心想这人一时入了歧途,自己多加开化以拖延时间。
他受教是好,不受教,拖得他们手脚自如也是不错的。
阿黄似懂非懂的摇了摇头。
“我不想那么糊涂。”
清羽灵无可奈何,叹气道:“哎,此浮屠非彼糊涂,这孩子没救了,小猴子还是你来吧。”
云游笑了笑,接口道:“小兄弟,你本是对的,而后又错了。”
阿黄被清羽灵夸得晕头转向,这会又错了,有些茫然道:“这又是为何?”
云游哈哈一笑,心念电转,施功之时都要将丹田之气提将出来,而他这一笑便有了此功力。
“你杀那恶妇是对的,这叫作正德,那恶妇失德在先,你把失德之人除了,自是没错的。”
阿黄觉得言之在理,点头紧问道:“那……那我大哥呢?”
他最在意的当是此问。
“你大哥也没有杀错,这叫作正道,他以己之心正你之道,管教太严干涉太多,亦是背道而驰。”
阿黄良心大安,随后又问道:“那我最后又为何错了?”
“若然没有私心,只为正德正道却是不错的,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最后那句,全是我的,却道出了你所做的一切乃是为了满足私欲,这就大错特错了。”
阿黄一怔,心道:是了,十万两,我是因为钱财起了贪念而杀人的。这么大的诱惑,谁又能抵得住?
云游见所料不错,趁热打铁。
“他们是不是错的,都是该死?”
“错的,自然该死。”
“很棒,他们是不是也是因为贪图那十万两而落得人财两失的下场?”
云游有意将若梅和小潘安与小豆子混为一谈,毕竟二大于一可以蒙混过关。
阿黄已随着他的思路,自觉接道:“是,这是他们应有的下场。”
云游笑道:“很棒,所以你与他们又有何不同?”
云游适才听了空悟禅师在快活城堡内感化阿真的经过,便活学活用在了阿黄身上。
阿黄亦是有些混乱,想到自己和他们一样皆是起了贪念,而他们已得到了该有的惩罚。
不禁脸现惧色,双手抱头团团打转道:“我和他们一样,我的……我的下场也是一样?不……那不是我……那不是我的错,都是贪欲的错,我没有……没有……”
众人只看得呆了,想语言竟有如此大的杀伤力?
刀剑伤的若是肉身,那这口舌之剑伤的便是一个人的灵魂了。
正在此时,忽听得身后车马隆隆。
云游一惊,暗叫不妙,这会怕是敌方援手已到。
待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后,阿黄喜笑颜开,正要上前,却见一条白色绸带有如长蛇的疾卷过来。
死死缠住了阿黄的脖子,阿黄双手拉扯,惊惧莫名。
倏地那绸带一紧,向后一拉,阿黄自驿站内飞出,“突”的一声,喉头已被拿捏在手,再听“咔嚓”的骨骼脆响声,显是已被人给拧断了脖子。
云游躺在地上,心想来人是敌是友,手段好生残忍,不知是何模样。
只听得一人冷道:“把小张仪带走,其他人不必理会。”
这声音清脆悦耳,动听之极,是一位女子,乍听之下还有几分耳熟。
清羽灵见来人要将云游带走,又气又急道:“喂,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这样抢人?”
大小左惊道:“你是……你是……”
清羽灵恍然道:“我见过你,你……你就是那什么……”
她们都说见过此人,只一时未想起名字,云游已被两名男子夹着胳膊掷进了马车,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便已落下了车帷。
只听得车外众人齐声呼喊道:“云游哥哥,小猴子,幕哥哥,书呆子,公子,小张仪……你们这些坏人要带他去哪?”
声音越来越弱,终于只剩下马车隆隆的响声,一路奔骑而去。
云游躺靠在马车内大声叫嚷道:“藏头缩尾不是好汉,是王八,你们到底是哪路王八?要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否则到了阎罗殿,问起死因来,我只能说是被一群乌龟王八蛋给害死的。
那可糟糕透顶,累得王八替你们这些王八蛋孙儿来顶罪,你们可就大逆不道了。”
叫了一阵,无人理会。
云游又大叫道:“啊唷,快放你爷爷下来,爷爷要小解……喂,你们这些不孝孙儿,听见没有……”
又过得一阵,云游蓦地想到小仙女和霜儿妹妹她们还在原地动弹不得。
想这夜色已黑,又是偏僻山野的,若是碰到了歹人,那可怎么办?
担忧之下叫嚷的更凶了。
“你们快停下,我那些朋友还在那里,要是又遇上一群王八蛋孙儿可就危险了……喂……你们听见没有?聋了?我……我可以动了,我要跳车了……”
突然一个声音大喝道:“吵死了,你给我闭嘴,他们都死不了,也不会有人去加害她们。”
这声音正是方才的女子。
云游听了心下稍安,侧头向声音处靠近道:“姑娘声音好生熟悉,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那女子并未答话,过了半晌,云游又嘻笑道:“哦,是了,我们定然是在梦中见过的,否则又怎会这般亲切呢?
姑娘声音有如天籁,比那黄莺唱歌还好听,只可惜说话太少,要不然哪有丝竹鼓乐什么事,多此一举。”
那女子依旧不答不理。
云游一半有想见真容之心,一半是听了声音便断定是位美人不错,本能加上好奇心,促使着他继续唠叨。
“姑娘可有婚配?不知何人有如此福份?若是没有那却是极好的,最好一辈子都别嫁人,出家做尼姑,免得给那些臭男人给糟蹋了。”
岂料话音方落,一条白影倏地冲了进来,云游只觉脸颊一疼,“啪啪”两声已给她打了两巴掌。
“你说够了没有?”
云游于挨打的功夫颇是了得,尤以挨巴掌的经验最丰,好似一日不被人打上几巴掌,浑身就不自在。
定了定神,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女子说不出话来。
只见眼前一位女子戴着轻纱面幕,柳眉杏眼,肌如凝脂,秋波盈盈。
恰似一尊冰雪雕塑,美得不可方物,正是让他念念不忘的如影姑娘。
花如影瞧他盯着自己发呆,不觉将脸一侧,怒道:“你……你在看什么?”
云游痴痴呆呆道:“我……我在欣赏画卷。如影姑娘好久不见,又……又……”
“又什么?”
他本想说又加好看了,但实不足以表达其美之万一,只觉用世间任何词汇来形容都是对她的一种亵渎。
顿然语失,竟尔吟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吟完后觉得不过瘾,又随即自作一首吟道:“朝朝暮暮盼卿见,诚惶诚恐未敢言。霓裳羽衣天下曲,不及佳人半声甜。”
他将内心那个见到美人唯唯诺诺的自己表露无遗。
花如影听他呆里呆气的吟起了凤求凰,后面又不知是他从哪读来的,不觉双颊红晕,侧开身子,低声道:“你……你还是这般,喜欢胡言乱语,刚才那么多姑娘不够,却又来调侃起我来了。”
云游见她终于搭话坐在了一边,本色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无过是对于美好的事物衷心赞赏了一番,却又何来调侃消遣之说?”
花如影脸有歉然之色,默然失语,若有所思。
心想当初在那快活城堡,这人为我和子月挡了一掌,而我却弃之不管不顾。现下我恩将仇报的掳劫了他,他竟没有任何怨恨之意,不由得更是羞愧不如。
云游见她扭头一边,半晌不语,忙赔礼道:“哎呀,在下唐突佳人罪该万死,如影姑娘可切莫生气。我这人毛病甚多,尤其是这张臭嘴惹事不少。
你若是气不过便向我再来一巴掌,不要这样闷在心里,叫我过意不去。”
花如影垂首叹道:“幕少侠,我没有生气,你都没气,我又有何脸面朝你撒气?只是……听你这样夸我,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却从未像你这样说过我美不美。”
云游一愣,立时明白她说的乃是莫少言,都知她对莫城主一往情深,而莫少言始终是对她不冷不热的,不禁有些怜惜道:“如影姑娘,莫城主乃是胸怀大志之人,想来忙完了大事,终有一日会发现你的美的。”
他想的却是若然我是他,什么城主教主军师,统统不要了,那些都是过眼云烟,珍惜眼前人才是正道。
想到此处又记挂起了小仙女和落小霜等人,紧问道:“如影姑娘,我那些朋友怎么办?”
“你倒是挺关心她们的,倘若信得过我,自不用多问,我说她们没事,自然没事。”
云游嘻嘻笑道:“如影姑娘既然都这么说了,自然是信得过的。”
他对姑娘的话向来不疑,更何况还是这样美的姑娘,骗人等言语绝不会和她有什么关系。
花如影坐在车边,兀自叹息道:“哎,我倒不想他是什么英雄,小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至少可以像你这样陪我说笑。”
云游听得心头热血上涌,随口接道:“只要如影姑娘喜欢,我便是小人,这一路不论去往何处,但能为姑娘排忧解难,小张仪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花如影见他说的颇为诚恳,莞尔笑道:“你这人油腔滑调的,也不知对多少姑娘说过这般话了。可惜你不是他,若是个个都要这样舍命,你到底有多少命来相赔?”
云游嘻笑道:“说过的姑娘确实挺多,可也句句发于真心。士为知己者死,我不是士,小人只为红颜卖命。不知如影姑娘却要小人这命卖往何处?”
他句句都大有奉承之意,然也不经意的点到了正题。
花如影一怔,轻笑道:“肝脑涂地那也不必,我家少爷只是想请幕少侠到府上做客而已。”
突然马车一震,云游身子下滑,头磕在板边上“啊唷”叫疼。
花如影将他身子扶正一旁,云游闻到那浓郁的胭脂水粉的女子气息,不由得心荡神怡。
想你们家少爷请客的方式倒也别致,不就是心法么,既有如影姑娘相陪,一路温香软玉,纵是刀山火海也不枉了。
他蓦地想到了佛经有云:一切女色滑,如树生狂花,颠倒风所吹,萎花为虫聚。
再美的花朵终会枯萎,可自己不过是一个欣赏美艳花朵的看客,只止于欣赏,并不采摘。
又想:财色于人,人之不舍。譬如刀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儿舐之,则有割舌之患。
暗暗心惊,还好自己无有舐蜜之意,同时又暗叫糟糕,于财不舍,此患可足以割舌否?
当舍,当断,当离。
云游脑中一会闪过数种念头,时而欢喜时而忧愁。
花如影见他神色怪异,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道他欢喜的是与自己同行,忧愁的是担心那些朋友,却哪里猜得到他脑中会有这样稀奇古怪的想法。
云游发呆了一阵,在花如影几番宽心之下,又嘻笑着在马车内向她描述自己负伤后命在旦夕是如何死里逃生的。
说的总是添油加醋,夸大其词,直逗的花如影花枝乱颤,不知不觉的手脚已活,绘声绘色的比划起来。
花如影那冰冷如霜的媚眼笑成一道月牙,一生也未像今日这般开怀大笑过。
眼前的这位男子和莫少言全然不同,对于少爷,她是又敬又爱又惧,不敢在他面前有所造次,生恐哪里言语行为有失而招致他的不满。
是以总是小心翼翼的保持着金兰城女子该有的矜持自爱之理。
然对于小张仪则没有任何感觉,只道这人说话风趣,可以随意捉弄取笑,没有任何脾气。
像是冬日之阳光,可有温暖人心之效,也可无有像空气。
不必在意他的任何想法,好似你想他不存在便可不存在,想他出现,便可随时给人带来能量一样。
这样不讲任何礼数规矩,无有大小尊卑的奇人,实是天下少有的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