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龙

我经营着一家照相馆,跟普通的照相馆没什么不同,都做着给人拍照洗照片的活计。我不会用现在流行的修图软件去给照片修饰。在客人要求我把拍好的照片修饰的好看一些的时候,我会很认真的对客人说“那不就成虚假的东西了吗?你确定要保存一堆虚假的东西,老了靠着这些来回忆自己悲惨的一生吗?”我知道自己并不能改变客人的喜好,所以当客人摔门而出的时候,我并没有很气愤。

“这样虚假的人生真够悲惨的。真实?你懂什么叫真实吗?你不可能因为脸上长了一个痦子影响了美观,就在拍照的时候让我把它修掉,这太荒唐了,这不就是造假吗?”我喜欢真实的东西,但身边的猫好像并不喜欢我的碎碎念,没等我抓住它,就窜进暗室不见了。

我是有一个暗室的,不像现在大多数的照相馆都没有了暗室。现在人们更喜欢用手机来拍照,存储各种瞬间“但是,人却越变越难过了。”我盯着暗室的一面墙叹息到“轻易得到的就无法去珍惜”。手指轻轻划过墙上的照片,指肚传来的颗粒感,让我感到满足。我有一整面墙的财富。

我的手指停在了一组照片面前。照片上满是一大块一大块的黑斑,依稀能看见一些城市的断壁残垣。有人说照片是可以把你瞬间拉回过去的时光机,我深以为然。那是十几年前的一个夏天,我跟着旅行团出去旅游,快到目的地的时候车子抛锚,所以只能在附近的村子里将就一晚。那天晚上我被一声沉闷的怪响吵醒,继而是地动山摇。是地震!我赶忙跑出房门,入眼可见是惊慌失措的人群和浓重的黑暗。第二天白天,我才知道,旅游终点目的地的那座城市已经满目疮痍。告别了一直劝导的导游,我跟着几个志同道合的旅客去往了灾区。

到了灾区,才发现世间一切的文字都难以表达此时此刻的景象,四周都是断壁残垣,人类文明建立起来的钢筋混凝土在大自然面前犹如孩童搭的积木,一推就倒。没有哭喊,周遭一片死寂,人们坐在废墟上,眼神空洞。偶尔传来一两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却又马上沉寂下去。我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比起物质上的损失,精神上的倒塌更使人绝望。我拿起手里的照相机,给这座失去生命的城市拍了一组照片。

我在灾区待了七天,跟志愿者们一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救援任务,死亡在这里随处可见,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此玉殒,即使待了这些天,我依旧难以释怀,整晚整晚的失眠。在这里人们最希望听到的是两个字“活了!”当救援人员从废墟底下救起一个个生命时,我被彻底感动了。我拍了很多照片,想让世人看看人类在自然面前的渺小,更想让人们知道渺小的我们在自然面前顽强生存的感动——

我打算离开了,就在我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的前天晚上——余震了。只觉得眼前一黑,我便失去了意识,醒来以后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万幸我只是被砸晕过去,身体并没有大碍。告别了其他志愿者,我坐上回家的列车。

回到家整理行李时,我发现自己的老旧相机被地震震坏了,我赶忙把胶卷拿出来冲洗,可是即使用尽一切办法,照片仍成了现在看到的样子——真实的样子被黑斑所掩盖。“或许就是天意吧。”我精挑细选了一组照片珍藏起来。

对于人来讲,一生的时间尺度是可以预估的。生老病死,人生种种,却给这个尺度增添了许多意味。从灾区回来以后,我干起了摄影工作。在帮助别人留住或悲或喜记忆的同时,他们的故事也感染着我。我开始善于发现真实世界的一些感动,浪迹在城市时,看着人类在世间喜乐悲愁难能可贵的活着,脚步也轻快起来。几年后,我开了一家照相馆。生意或好或坏,勉强可以度日。闲暇之余也带着相机去各地走走看看,记录别人的故事。后来,我结实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跟我一样对人生充满着热忱,我在照相馆二楼定期举办沙龙活动,大家各自分享自己拍下的美妙瞬间——

我在照片墙边来回踱步,看着一张张照片,那都是心底一个个的绮丽故事。生活就是这样,有时候要学会用力,用力的活着,用力的去经历每一件事,即使这件事差到无以复加。这些喜怒哀乐的桩桩件件在人生绘画板上或轻或重勾勒出属于自己的篇章。这样,才无悔这一生。

我抱着猫回到前台,今天又是谁会上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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