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树哥的纹理（三）

民国二十四年，一道红色的流星划过西南边陲。这流星，就是长征的红军队伍。很多人见过，很多人参加，很多人只是听说。

1911年，清朝结束，1935年，民国才二十四年，老百姓还很懵懂，有些还在保持着清朝的服饰，不知道民国。一下子，似乎，天又要变了。政权，不就是枪杆子推翻或者建立的么？红军队伍，就是红色的枪杆子。

这一年，爷爷的长辈们和保长堂哥反复聚会，挑着奢侈的煤油灯，隐秘的商议。红军是谁的队伍，路过，还是不走了。家族里面有一个幺爸参了红，是福还是祸呢？

一个村子的保长相比一个家族的安危，简直不值一提。首先要考量的，当然是家族的安危。想五代以前，一个共同的祖先来到此地，开荒种地，繁衍生息，才有了现在的村落。至于谁是皇帝，谁是总统，家族都是一样的缴纳皇粮，满足口粮。有什么区别吗。如今，一个朝代有几个人要想当皇帝，老百姓服伺谁就难以定夺了。本着县官不如现管的智慧，安身就好。

清朝说不定要复辟，民国说不定要夭折，红军说不定要得天下。雅安比邻藏区，达赖是有英国人撑腰的，说不定今后英国人像统治印度一样，把手也伸过来也难说。这些道理，场面上不能讲，始阳镇的茶馆是可以闲扯的。一个人保长，还能不听一些在耳朵里不。茶馆里面有很多消息。虽然消息很慢，有些已经过去很久。有些，确实是真的。但是真假谁愿意信，谁愿意不信，看自己。

刘文辉想当西康的省主席。办学是拉拢民心，培养人才，发展社会的基础。在始阳要办省立师范。东北已经是日本人的天下了，经略中国，这西南有一天会有用处 。至少，打仗要人口。

攘外必先安内，以前对老百姓睁眼闭眼的，皇粮国税只要你缴纳，政府也是懒散休闲，人员都是混一口饭，懒得讲你是红是白。最近气氛不一样，就算刘文辉不会硬碰硬决斗红军，但是治安的态度还是严厉多了。这起码的态度都没有，侄儿刘湘不就有了把柄。更加好排挤他了。

雅安还是四川的，四川还是刘湘的。要利用民国中央对刘湘的忌惮，把雅安分划出来，西康建省，才有富裕一些的地盘。要不然，就昌都，实际不在控制，还是达赖在控制。就康定，人口也太稀少。就凉山，羊群比村落还多。就阿坝，就牦牛比人口还多。再说，民族比例也不对等平衡，汉族，彝族，藏族，话语权可能失衡。谁都要坐大，那就乱了。

雅安几个县，好歹比邻成都平原。物产丰富，人丁兴旺。社会体制虽然坚固着宗族的形式，但是开化程度要现代得多。面对新思想出现，接受得快，也就容易从内部分化。参红，就是穷人思变的表现了。没有哪个人愿意世世代代贫穷。红军说要为穷人打天下，均平富，还是让穷人动心了。穷到极致不如死，死不如战斗。这种社会潜在暗流一旦涌动，力量是可怕的。

家族里面分配土地，都是公平的。按照人丁数量，平均分派。各家代代相传，只是人丁兴衰有点差异。但是荒坡自己可以开垦，勤劳有点差异，经营算盘的能力有点区别。能者，强壮者，还有去其他村子买过一些出售的良田的。但是经济实力，最多也就是中农。吃得俭省一些，扩建一点木屋。最好也就是接近富农，衣服干净一些，后代可以去读几年私塾不得了了。但是当家的都要亲自劳动的，没有哪一家养得起闲人。这可能还是宗族结构非常人情的一面。没有外姓，长幼照顾是一种情感秩序，所有矛盾只需要长辈仲裁就可以安顿。

红军是五湖四海的人，大家讲同志理想，讲阶级感情。但是不是亲兄弟，要是到了打下天下，分田地了，自私心就要回来的。没有血缘，谁还帮谁呢？保长大爷在茶馆听人议论的。长辈也觉得有道理。默默希望红军路过就行了。不要带走家族里面再多的人了。幺爸真的跟着红军打下了天下，能回来，说不定当上官职，新政府也就能不到村子挑剔事端，把家族里面谁谁拉去坐牢。谁都是一家栋梁，谁走了，谁家就艰难了。

红军很厉害吗？大渡河也不怕，泸定桥也能过。比石达开利害。刘湘，刘文辉暗地里都不想硬碰硬，都想虚张声势，保留实力。这一年，存粮都按照比例多上交了。说是防止红军来抢。到了年末，再搭配粗粮野菜，家家都难以接济了。有人说，是幺阿祖的惩罚。有人说，到处村子都这样了。有人说，民国真是庸才在治国。让老百姓不吃饭，老百姓不反都要反了。

明国二十四年，人心像狂风中的树木一样摇摆。保长大爷走路分心，摔断了大腿，终生都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