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美文 || 刘东玲：兰发幽香

兰发幽香

刘东玲

观赏兰适宜在黄昏，微昏的天空徐徐的晚风，庭院里很安静，兰垂幔有致、幽绿含蓄。你拿着喷水壶悠悠地喷着水，兰静静地吮吸着微露，叶叶蔓蔓润湿地舒展开，愈发的清新雅致。即使不开花兰亦发幽香，晚饭时一家人正吃着饭，窗台上放盆兰便时时有淡淡的香气飘来，若此时碟子里是精致的小菜，碗里盛着的是清香的绿豆粥，便使生活富有诗的意蕴了。

母亲是极爱兰的。幼时家中庭院里种了各种兰，佩兰、剑兰、吊兰、君子兰等。佩兰适宜盆栽，配上古朴的花盆放在窗台上再简陋的屋子也会变得清雅。剑兰适宜栽在花圃里四季常绿英气逼人，夜间偷花的小毛贼因心虚是不敢近前的，母亲便冠以它“庭院卫士”的称号。君子兰是珍贵品种，母亲极爱惜，翻土浇灌都是小心翼翼的。只是我见它开的花并不见得多稀罕，我是极喜欢墙角那株美人蕉，开花的时候即使躲在墙角也掩盖不了它的艳丽，艳压群芳，估计是每个小女孩都曾做过的梦吧！

吊兰是最好侍弄的，泼泼地爬了一墙，一枝连一枝的叶子卷曲或舒展都是生动活泼地招人喜爱。邻居有讨兰去种母亲是极高兴的，小心地剪下一枝不但帮忙人家种下还千叮万嘱地要注意这那的。父亲怪母亲多事，母亲说：“一家独秀”那有“众家芬芳”好呢？这话我最有同感，小时候极顽皮在学校挨了训，咀着嘴耷拉着头放学回家，走过街口看见家家墙头翠绿诱人生机盎然的，脚步不知不觉地便要欢快很多。

那时家家都不富裕，但蕙质兰心的母亲依然将日子雅致地过。春茶上市也是兰花盛开的时候，清晨母亲沏茶时喜欢摘几朵兰花放进春茶里。春茶即使不是上品，冲泡后也是香气扑鼻的，加上兰花的芬芳正真是一个香字了得！还没睡醒扑鼻的清香便钻进床幔飘到我的小鼻子里，痒痒地打个喷嚏，睁开眼睛似乎不在简陋的家里，而是浮在哪个仙岛上。忙忙穿好衣裳，跑到堂屋，看见茶壶里几朵洁白的兰花飘在碧绿的茶叶上，香气缭绕，煞是诱人，经不住馋，倒上一小杯“滋”一口烫得只吐舌头。母亲煎好一大锅葱花面饼我们狼吞虎咽地吃着，母亲已倒好了茶，八分温的茶香而不烫嘴，“滋溜”喝下肚一上午都是神清气爽的。母亲打发我们上学后总要给兰浇好水才去上班。粗茶淡饭的日子因了兰的陪伴便多了从容和优雅。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后来读到《离骚》中的句子方明白母亲当初爱兰的心。《离骚》中那个以秋兰明志、木兰为饮、秋菊为餐常叹民生之多艰孤独悲愤的诗人最终选择了汨罗江，当冰冷的江水侵入温热的咽喉诗人是否尚有一丝生的留念？至今我都不认为这是诗人最好的归宿，毕竟面对生命的苦痛并不是只有一种选择方式。

我八岁那年母亲先后失去最钟爱的长女和长子，卧床一个月后母亲勇敢地站起来，上班下班洗衣做饭种花养兰风风火火的，再也看不见一丝悲伤。每天黄昏是母亲一定要独处的时间，她静静地认真给每一株兰浇水，父亲喊过我们不要去打扰母亲，年幼的我一度怎么也不明白，只是因了母亲和平时不一样的肃穆而不敢靠前，多年后方才明白，肃穆是生命存在最坚强的方式。

我的顽劣是最让母亲头痛的，面对邻居们的投告，母亲一度也对我棍棒相加，可效果不大，我一边唯唯诺诺地点头保证，一边愈发把“坏事”做到极致。母亲只能给我善后，这家送鸡蛋，那家送吊兰，赔礼道歉，我倒并不胆怯，反正好了伤疤会忘了痛。母亲却再也不惩罚我，黄昏给兰浇水时她默默地流了好几个小时的泪。我傻眼了，端个小板凳坐在院子一角，望着母亲流泪一声也不敢吭。天性使然后来止不住地想淘气时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母亲流泪的样子，好像被什么戳到一样，我蔫蔫地跑回家，捧起课本摇头晃脑地读起来。母亲见了便端个小板凳，坐在我旁边，低头纳着兰花鞋垫，不时欣慰地瞅我一眼，我得意地把读书声提高好多。窗台上兰淡淡地散发着幽香，母亲边纳鞋垫边舒心地微笑着，一切是那样的温馨静好。那些和母亲满心欢喜一起度过的时光成了我成长中最美好的记忆。

一度，年轻气盛的我本事没长却整天恼骚满腹，母亲说：“和我一起种兰吧！”翻土、施肥、修枝、剪叶，弄得满手泥土，全没有观赏兰时的优雅，我噘嘴又咕噜起来。母亲说：“不要讲话，专心做好你手里的活！”我翻翻白眼只好跟在母亲身后。说来也怪，一段时间后看见自己种的兰郁郁绿绿的长势喜人，心里竟满满的是充实和满足，方明白要填补空虚的心也可以用最简单的方式。

去年父亲因病去世，母亲淡定地帮助我们料理父亲的后事，我无法面对生离死别，伤心得不能自以，母亲劝我莫要过度悲伤，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只要有一颗缅怀的心父亲是能感受到的。每次祭祀母亲总会在父亲的灵前放一盆兰，然后叫我们静静地陪父亲坐一会，只到那时我方真正理解了肃穆的含义。若生命注定是场苦旅，至少兰的一缕幽香能慰藉此刻彼此感伤的心。

母亲年事已高，又体弱多病，但她很乐观，每天力所能及一定要做一些家务事，下午便坐在兰旁边给我们织着毛衣。我们忙这忙那的，并没有多少时间陪伴母亲，但有兰相伴母亲定不会寂寞。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照片）

作者简介：刘东玲，女。枞阳县妇幼保健院妇产科护士长，业余爱好文学，曾在《散文选刊·原创版》《海外文学·文学版》《铜陵晨报》以及县内报刊发表多篇散文，偶有诗歌、小说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