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十年前吧,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太阳落山后,村里的人就开始在院子里铺个凉席,一边擦着身上的粗汗,顺便蹭一蹭大自然偶尔馈赠的凉风。或许还会切一个自家种的西瓜消消暑。
“阿风,好了没有?” 门外传来阿豪的叫声。
“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我在屋内喊道。
没错,我们要出去。
为什么要晚上出去?因为晚上出去能挣钱。
当然我们做的都是合法的事情,非法的也轮不到我们不是。晚上出去,是因为夏天的夜晚,尤其是这种炎热的天气,就会有一种动物从自己的洞穴里跑出来乘凉,而这,就是抓铺他们的最好时机。
我再三检查了自己的装备,一个头戴式矿灯,一个自制的镊子,外加一个洗衣粉袋子和一个大书包。没错,我要捉的,就是--蝎子,这种有着较高医药价值的动物。
矿灯有两种模式,日照灯(也就是白光)和紫外线灯,而蝎子在紫光的照射下会发出荧光,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研究出来的这玩意,真是神奇。镊子是用来捉蝎子的,毕竟它尾巴上的刺可不是开玩笑的,蛰一下够你疼好几天。至于装蝎子的东西,质量上乘的洗衣粉袋子自然是完美搭配。
为什么要再背个书包?难不成还要带干粮? 这倒不是,要知道凌晨潮气会上来,植物上全是水,土也会变得泥泞,行动极为不便,而且那时候蝎子也就会回窝,所以一般最多四五个小时就会回来,除非走的特别远或者找不到回家的路才会找一处地方睡一觉。之所以要带个书包,是因为上次走的时候路过一片桃林,这次准备多搞点,那味道现在想起来还是流口水。当然也装了一些紧急用品和几瓶水,毕竟要走好几个小时。
“爷爷,我走啦!” 瞅了一眼躺在凉席上扇着扇子的老头,我兴致冲冲的喊了一声。
爷爷回头看了一眼。“兔崽子,上次苦头没吃够是不是,还穿短裤。”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拍了拍脑袋。为了凉快穿了短裤竟然忘记换了,上次就是因为忘记换长裤,结果回来的时候两条小腿好多小口子,全是被杂草之类的植物划伤的。我嘿嘿一笑,急忙脱下短裤,从晾衣绳上拽下一个长裤换了上去。
“好了,我走了啊。” 这次爷爷没说话,又拿起他那老烟杆抽了起来。倒是大白跑了过来,紧紧的咬住我的裤腿,两只可爱的小爪子不停的挠着。好不容易才把它弄开,一个闪身就关了大门,大白在里面喵喵的叫着。
家门口,阿豪也是全副武装的站着。看我出来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的大白牙。
“今晚还是从龙王沟那里走,走哪算哪。” 我对阿豪说。一般出去逮蝎子的人都是这样,只是定一个起点,然后就随便走,说不定走到没有人去过的地方,就有大收获。村里出了名胆大的成哥就是,单枪匹马,有天愣是捉了6两蝎子,可是羡煞了整个村的人,不过就是不知道他是走哪里去了,问了也不说。
半个小时之后,我们终于走到了龙王沟的一个入口。这地方四通八达,传言是蛟化龙度水劫的时候留下来的,所以叫龙王沟。
漆黑的夜,只有地底下不知道什么动物,似蝉非蝉地叫着。
“我们两一人一边,先走完这条路,小心点。” 我一边收拾工具,一边说道。
半夜捉蝎子最怕遇到三样东西,蛇,蜂窝,还有枝刺(一种长满尖刺的植物)。蛇倒是没有遇见过,毕竟走动的时候会发出响动,所谓打草惊蛇,所以蛇听到响动就会躲开。至于蜂窝,我们管它叫蜂片,会小概率地出现在地势比较矮的地方,这玩意儿要是不小心真踩上去了,就只能怪命不好,不过顶多也就是被蛰几下,这种蜂片不会有特别多的蜜蜂,毕竟蜂片只有巴掌大小。唯一碰到过的就是枝刺了,有一次不小心踩进了枝刺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出来,身上全是扎的刺。
半个小时之后,我和阿豪聚在一起,那条路已经被我俩走完了。运气不错,我大概捉了有四十来个,加上阿豪的差不多能有一两多了,要是按照这个势头下去,明天一碗羊肉泡馍可是跑不了的。
"接下来往哪边走?" 阿豪看着面前的分叉口,有点拿不定主意。
我按了一下矿灯的开关,将模式切换到白光,向着几个分叉口照了照。左侧的那条路我知道,通向后面的梯田,因为地势熟悉,所以晚上会有很多人都去那边。中间这条路听老人说通向什么杀人村,反正一个个一脸忌讳莫深的样子,平时也很少见到有人走,两侧甚至连踩出来的小道都看不清楚。我又将灯照到右边,这条道的草好像长得格外的好,都超过我的腿关节了。不过印象中好像没有这条路的记忆,可能是我压根没注意到吧。
“走右边吧,这条路一看就没有人来,肯定有大货。” 思量了一下,我决定从右边这条路走。
这条道上的草长得很密,我基本上算是贴着走的,但是还是比较慢,一边要注意坎上有没有蝎子,还要不时的拨开脚下的杂草,不过收获还是不错的,这次半个小时不到就捉了七八十个,更让我坚信这条路没有走错。
“阿豪,休息一会儿吧。” 我撩起衣服,抹了抹头上的汗水。
两分钟后,我们两个人坐在一个腐烂的树墩上,把袋子扎紧放在一边,大口地喝着水。
“这条路真没走错,照这样下去明天一人能分到八十块钱都有可能。” 我算着账,一斤是两百二到两百三,照这趋势下去,两个人弄个七两还是没问题的。阿豪没说话,不错从他那憨笑的表情就知道现在也是很高兴的。
天上的星星很亮,出了一身汗的身体被一阵凉风吹过,简直舒坦至极。沟里的夜晚是如此的宁静,我翘起二郎腿就这么靠在树干上,就想这样睡一觉。
我是被惊醒的,那动静在夜晚显得如此的违和。阿豪已经站起身来,用棍子挡在身前,一脸防备的看着周围。我俩用灯往旁边照了照,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我又捡起几个石块,往周围稍远一些的杂草里扔了过去,还是没有一丝反应。
“会不会是落石?” 我有点惊疑不定。
“应该不是,那声音好像是突然从草里面蹿出来一样。” 听到阿豪这样说,我也意识到刚刚确实不像石头滚进草里的声音。
“别自己吓自己了,可能是野兔或者别的什么吧。” 我出声道,因为我不敢去想会是别的什么东西。我最希望的是自己听错了,但两个人同时听错的可能性太小了。
就这样耗了十来分钟,奇怪的声音再也没有出现,就算是有什么东西也应该已经走远了。长叹一口气,我们收拾好东西,准备继续往前走,不过这次不是一人走一边,而是两个人走一起,这样更安心一些。
阿豪拿着棍子走在前面,一来可以弄开杂草方便通行,同时弄出的声音也会吓跑一些睡眠中的动物,防止突然出现吓到我两,而且一些蝎子的位置比较高,需要借助棍子才方便弄下来。
咚,一个沉闷的声音传入我的耳膜。有点像是敲击那种上了年限的牛皮鼓发出来的声音一样。
“阿豪,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阿豪停了下来,仔细听了一会。“没什么声音啊!你别吓人。”
阿豪的话音刚落,那道声音又在我的耳边想了起来,一声,两声,三声。足足响了三声才停下来。
“你怎么了?” 一旁的阿豪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一样,一脸关心的看着我。
“你没听到吗?就像击鼓一样,响了三声。” 我的话开始断断续续,语气变得急促。
“什么击鼓?哪有什么声音,大晚上的可别吓我。” 阿豪显然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总感觉好像要出什么事情一样。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慌让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对了,上一次和几个小伙伴捡了一堆破烂用来烧火就出现了这种感觉,当时有一根木棍莫名其妙的灭了好几次,我不知怎的就说了句要爆炸了,结果就是因为这句话让我们几人逃过一劫,那一堆破烂中竟有一瓶打火机的充气罐。爆炸并不严重,我们在五米外站着也只是看到火堆被掀起来而已,但是如果没有及时后撤,后果难以预料。
我决定不再往前走了,用灯向着两边照了照,正好发现另一侧有一片是个斜坡,大约有六十度的样子。这可真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喜,本来打算如果实在没有路就原路返回的,要知道晚上捉蝎子很少有原路往回走的,毕竟同一条路刚走了一遍再走回去基本上没几个货,只有实在没有路或是完全迷路的情况下才会往回走。
我和阿豪商量了一下,决定从那边上去。阿豪的体力比我好,所以他先爬上去,然后放绳子下来。
穿过中间一片杂草,我们来到对面的斜坡下,从这个角度看上去,这条坡好像更陡了一些。
我解开书包,掏出那条从来没有用到过的绳子递给阿豪,让他瞄准半坡那颗歪脖子树,绳子是那种尼龙绳,前面带一个铁扣。阿豪本来想直接爬上去的,这种坡以前玩的时候经常爬。不过听我这样说索性把棍子丢在一旁,又把镊子交给我,绳子在他的右手上抡了几下,就朝着半坡飞去,但是没有缠上,又这样尝试了几次,还是不行。阿豪有些恼了,直接把绳子缠起来背在身上,开始往上爬。
阿豪速度很快,不到五分钟就爬到那颗歪脖子树旁,他使劲蹬了蹬,没想到看起来长得挺好的树却晃动个不停。
“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还好我刚没套着你。” 阿豪骂了两句,继续像上面爬去。
呸,上面流下来的土都钻到我嘴里了,就不应该仰着头一直看。吐了几口之后还是感觉没有干净,又用水漱了漱口。当我再一次往上看时,不知道是雾气还是灰尘,我竟看不清上面了。
“阿豪,阿豪,回个话。” 我朝上面大喊。
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四周死一般的静,那股不安的情绪迅速在我的脑子里蔓延开来,周围的黑暗就好像要吞噬掉我一样。
此时的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迅速收拾好东西,踩着一个凸起的石头准备往上爬。没想到刚爬了几步一条绳子就甩了下来。
“阿豪,回个话。” 我惊喜的拽了拽绳子,朝上面喊。
还是没有声音,不过我的情绪随着绳子的到来变得轻松了不少。“臭小子,敢恶作剧,看我上去踢死你。”
几分钟后,看到那棵树还在不停的摇摆着,真是怪了。
又往上爬了二十来分钟我开始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在我的印象里,这条绳子差不多五十米,按照我爬坡的速度应该早就超过这个距离了,可是现在还是看不到头,我又往下照了照,好吧,现在连下面也看不清了。
又尝试地叫了几声,依旧没有回音,一瞬间我有种汗毛直立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一样。
我不敢向周围看,紧紧的抓着绳子往上爬,眼泪已经开始打转。五分钟,十分钟...不知过了多久,我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概念,就只是一直往上爬,一直爬。
头上的汗不知是被累的还是吓得,总之不要命的往下掉,终于我爬不动了。看着前面一个小土包,我下意识的就想停下来歇一会。
猛的灌了几口水,坐着恢复一下体力,同时也看了一下自己周围。
刺藤! 这种植物我再熟悉不过了。每年的大年三十晚上都要去墓地烧纸给先辈,那些坟头可全是这刺藤。难道?
我猛地起身,双腿抖个不停。如果不是左臂还紧紧缠着绳子肯定直接滚下去了。
不,不对。这可是一个斜坡,而且离村子又那么远,怎么可能会有人埋在这个地方?总不能打墓的时候是斜着打下去的吧!可是这刺藤?算了,不想了。记得乌大娘说过,遇到这种事情最好拜一拜,最起码积个善缘。
“不小心路过宝地,如有打扰,还请勿怪。保佑我顺利回去,来日一定亲自来焚香烧纸,叩拜大恩!”我闭着眼睛默念道。
念完之后,顾不得疲惫,继续往上爬,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上去,离开这个阴森的地方。
说来也怪,这次爬了有五六分钟就看到顶了。不过阿豪还是没有回应我,我的双臂已经麻木,双腿就跟灌了铅一样沉重,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绳子在坡上面勒出的痕迹此时和我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用尽最后的力气使劲一拽,身体顺势滚了上去。
呼~,呼~
我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全身疲惫的我甚至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只有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一股困意席卷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咚,咚... 那鼓声又响了起来,我躺在地上感觉一股凉气顺着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突然意识到阿豪根本不在上面,可是这绳子?不对劲,不对劲。
额头上的一滴滴冷汗顺着脸颊聚集在耳尖,然后滴落在地上。我屏住呼吸,不敢睁开眼睛,脑子里的思绪乱作一团。
阿豪应该是上来了,不然绳子不可能会出现在这。可是他不可能突然消失才是,而且我刚才上来时那些奇怪的事情根本不符合常理,难道真的是撞了邪?
怎么办?怎么办? 我记得村里的老人说过,撞了邪要用黑狗血,黑驴蹄子,大公鸡,还有什么来着?
想了好多东西,可是偏偏没有能用得上的,谁出门会带这些玩意儿?我身上有什么,绳子,水,蝎子,矿灯,衣服,这些好像都没啥用啊!
对了,电影里好像说童子尿也能辟邪。哎,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鼓声还在不停的响着,而且越来越急促。 我闭着眼睛,摸索着解开腰带,一股尿意涌来,心里不禁庆幸自己刚喝了一大瓶水。慢慢地侧了个身,用手在地上扒拉了几下,一个小土坑便成型了。 接下来,放水,和泥。
将泥巴抹在脸上,一股奇怪的味道进入鼻腔。呕,我直接干呕了起来。“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我在心里默念道,慢慢睁开了眼睛。
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怎么说呢?有点像古代帝王墓葬的感觉,人偶石像一样的东西并列两排,手上拿着一个类似旗子的东西,说像棋子吧,上面的布又比旗子要长,上面好像还有字,在这地方显得是如此的诡异。
我壮着胆子,慢慢向石像靠近,一只手攥紧镊子,一只手挖了一把泥巴。终于看清楚了那布上面的字,虽然不是现在的汉字,但还是能认出来的。
“招魂幡。” 我咽了一口口水,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跑,可是双腿却不自觉的向前挪去。
第一个石像前,我的双腿不住的打颤。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石像,身子佝偻仿佛在恭迎什么人一样。但他的脸,不,那已经不是一张正常的脸了,更像是一张涂着白色颜料的人偶。两个发白的眼球就往外凸起,仿佛随时会爆了一样,嘴角就像被锋利的刀划过,快要裂到耳根,嘴张的巨大,就好像要把我吞掉一样。更让我不寒而栗的是,我感觉,他在笑。对!他在对我笑。
我感觉头脑一阵发昏,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然后重重的倒了下去,模糊中好像看到那石像动了一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