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思父亲百年诞辰
“我是农民的儿子,悄然而来,就让我悄然而去吧。”
一位与中国共产党同期诞生的老战士,我的父亲。用他的一生谱写了一曲简朴且豁达的生命乐章......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永远忘不了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深夜,漫天的雪花飞扬之时,一缕青烟,将我那慈爱的父亲带往了天国.....
百年难遇的一场大雪啊!铺天盖地,白皑皑的,好似一幅银白色的挽联……
而就在那个大雪来临的清晨,父亲还微笑着跟我挥手,亲切的说了声:孩子,拜拜了!等到父亲昏迷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这个清晨,父亲是在跟我告别……
父亲的临终遗嘱,丧事从简,不发讣告,不设灵堂,不留骨灰……
因有不舍,我们还是希望静静的将父亲安置在他奋斗过的地方,与那里的人民在一起。
然而,父亲,您知道吗?当灵车悄然而至时,桥头上相迎的队伍却足足排了一里多地,他们当中有当年与您共生死的老战友,还有继承您事业的青年一代。您当年的一位老炊事员,怀中揣着为您烹制的老母鸡,嘴里叫着老首长,一直把您送到墓地。
奋斗了一生的父亲,当走到生命的尽头时,选择的只是悄悄地离去,静静地回归大地!
惊闻恶耗泪沾襟,
痛失桑江领路人。
冲击黑暗率先闯,
建设光明奋前征。
五族共拥持县令,
四区齐跃换乾坤。
明星陨落丰碑在,
永留功名愿群心。
父亲离世后,人们写了许多怀念的诗文,而我读到的则是一位革命者可贵的生命品质。
父亲自小生性顽皮,却聪明勤奋,是当地有名的“孩子王”。
如果不是在他14岁那年遇到红军,被这支队伍爱民的品行所感动……
如果不是从大山沟里以优异成绩考入当时的省级师范学校,接受了革命思想……
那也许,后来的父亲就不会是今天人们口中传颂的模样了。
回顾父亲的一生,他的生命轨迹不在于长短,而在于他始终是带着使命在行走,完成了坚定的忠诚于信仰的一生。
学生时代的父亲,勤勉好学,成绩优异。在校期间除课内学习外,还读了不少课外书籍。如邹韬奋的《萍踪寄语》和《萍踪忆语》,还有《社会发展史》、《唯物史观》、《新政治学大观》以及当时的《新华日报》、《群众》等刊物。在老师们的启发下,如饥似渴地汲取新知。受到革命思想的熏陶。参加校内外各种抗日救亡活动,羡慕解放区,向往社会主义。革命思想的确立可说是在这个时期起步的。
桂师毕业后,正值日寇入侵,国土沦陷时期,父亲以饱满的革命热情投身到抗日救国的运动中,奔走在他从事的教育领域里,组织进步教师、知识青年创办“可可书库”,传播革命思想,从事抗日救亡宣传活动。私下还积极创造条件,准备组织一支抗日游击队伍……
父亲还是位很有趣的、称职的好“先生”,喜欢用幽默动人的故事和妙趣横生的趣事启发学生的思维。他的课堂常常满座,有时甚至水泄不通,后到的同学只能恨自己“腿短”,为不能捷足先登,占领老师这块“阵地”而遗憾。
有一年,他到一个镇的中心学校任教。是年冬末,他离开时,许多学生们都去为他送行,送到镇外山脚的亭子里,一位班长带头唱起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唱着唱着,有人哽咽了,有的掩面而泣,有的干脆哇哇大哭,大家围到老师身边,拉着他的手,扯着他的衣脚,不让离去。直到老师保证还会再来,同学们这才放行。依依不舍的目送着老师的身影在山坳间消失......
当重庆和谈破裂,国民党反动派悍然挑起内战,解放战争爆发时,父亲从一名深受学生们爱戴的先生变成了一支武装力量的司令员,参与到解放全中国的战役之中,在他战斗过的区域里,组织抗击十余倍于我军的战斗50多次,亲自参与的大战役10多次,受过1次轻伤。解放初期,率领工作组深入西、北区边境发动群众配合军区独立团开展剿匪斗争。
在那个艰苦奋斗的环境里,父亲依然是一个风趣幽默,爱兵亲民的好“司令”,他要求队伍严尊党的“三大注意,八项纪律”,不但与战士们同吃同住同劳动,且处处带好头,打仗身先士卒。大家都亲切的称他为“我们的司令员”。1949年5月,这支武装力量正式成为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桂147师独立团……
解放战争胜利后,父亲的身份多次转换,从五零年到八六年这三十多年的和平时期里,他荣幸的成为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二届人大代表,省级历届人大代表;工作过的地方有贫困县、地委、省委、中南局;担任过中国人民解放军X X分区大队长,县长,地区副专员,省部副主任等职务。为了党的事业,他就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一句话,党指向哪就奔向哪。在父亲战斗过的家乡还相传着父亲“四进四出”的一段佳话。
我有记忆的是1963年的第四次返乡,那个时期,父母及我们一家都已在省城生活工作七八年了,只因家乡父老乡亲的联名申请,强烈要求父亲回去带领大家度过六十年代初灾荒带来的“困难时期”。为了不负乡亲们的期盼,经组织批准,父亲辞去了省城的相关职务,带着我们一家老小从省城再次返回到那个贫困的山区。
那年,我五岁。第一次看见大山的模样。
而无论到哪,三只木箱和两大一小的皮箱几乎就是全部的“家当”。也不论分配到哪个岗位,都能受到当地干部群众的欢迎,离开时,彼此均依依难舍。
一九六八年,中国现代史上的一次劫难,又一次将父亲推上了“战场”。
一场人性考验的大战场。
在这场劫难中,人们思维是混乱的,模糊了是非,分不清对错,在盲目的派系斗争中父亲一夜间就被扣上了“叛徒、特务、走资派、反动头子”,等政治罪名,且被“监护”审查,送进了监狱。母亲也成了被批斗的对象,被送到五七干校劳动改造。
一时间,我和哥哥姐姐们就成了不被待见的黑五类“狗仔子”。我们这个家也过上了四分五裂的生活,哥哥姐姐上山下乡,我小小年纪就开始独自生活……
那些年,父亲顶着巨大的压力,承受着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在整整六年的牢狱生活中,他依旧还是坚信党,坚信组织。
记得有一次,母亲得知造反派要遣送父亲回老家接受万人大会批斗的消息,很是担心,让还未满十岁的我前往“陪伴”。
在看守所,我见到了久违的父亲,清瘦的脸庞苍老了许多,长长的头发和胡子取代了往日那讲究的外表。只有那双眼睛还是那样坚定有神,还有常挂在脸上那慈善的微笑。
满目泪水的我欲言又止,父亲却微笑着对我说:“傻孩子,几年不见你已长大了,你看父亲不是好好的么?我是在接受考验,你要相信父亲,要学会坚强。”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九七八年,改革的浪潮给中国带来了新的希望。
当中国的历史翻开新的篇章时,父亲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党组织终于为父亲做了彻底平反。文件称:“wen革”中对XXX同志的监护审查是错误的,应予平反;强加在XXX头上的一切不实之词,应予推翻;为XXX同志彻底平反恢复政治名誉。”至此,20年的冤案,终于画上了句号。
不幸的是,在等待平反期间,年仅27岁的哥哥因公殉职,没过两年,年迈的爷爷也因病离开了。我们这个四分五裂的家呀,始终都没能团聚……
很难想像蒙受着巨大冤屈的父亲要用多大的毅力来承受这晚年丧子和老父离世的打击和悲痛?但他不怨天尤人,更没有因受过委屈而消沉下去。安置好一切后,还是抱着豁达的心态,想尽可能的为党的事业发挥自己的光和热。用他的话来说:“人生没有几个十年可以这样浪费”,他只想把被“文革”耽误了的所有时光补回来,更加勤奋的投入了工作。
生命是可贵的,然而时光,并不会因为我们懂得珍惜生命,就能给予更多一些宽厚……
冬去春来弹指间,
几番风雨已暮年。
不悲落花随流水,
但喜春来花满园。
这首诗父亲写在离休之后,每每读着,我都感慨万千!这字里行间抒发的不正是父亲坚韧而豁达的生命态度么!
“冬去春来弹指间”,荣辱一生,可贵的是那一份坚守!坚定不一的跟随自己对党忠诚的信念走完一生!
“几番风雨已暮年”短短几个字却承载着父亲对信仰的执着,也包含着喜悦和血泪,更见证了忍辱和艰辛!而父亲却能这样坦然于笔墨,豁达于字里行间。
对往昔“不悲落花随流水”!看未来“但喜春来花满园”!
离休之后,父亲依然忙,不停地参加各种会议,批改文稿,特别想为那些文革中蒙受不白之冤的同事和战友的平反做些工作。那两年他不辞辛苦的四处奔走,解决了不少wen革的遗留问题。而他个人的冤屈,直到1986年底才得以彻底平反。
然而,怎么也没想到癌症这个可怕的病魔会在父亲离休没几年就无情地袭来……
手术下来,医生告诉我:“你父亲体内有两种恶性癌细胞,其扩散速度是以分秒来计算的,你们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当父亲知道自己患的是癌症时,反而显得非常平静。“癌症不就是死亡吗?俗话说:人到七十古来稀,能活到七十也满足了。是党培养了我,给了我生命的力量。我的一生,对得起党对得起人民,问心无愧,死而无怨”。
家乡四十大庆,为了却心愿,父亲拖着重病的身躯回到了他常思念的地方。在那万人大会上,他虽身形消瘦,但仍目光炯炯,面带笑容镇静自若地做着大会发言。
谁能想到这位幽默随和的老县长是在向他的父老乡亲做最后的道别呢?
关于生命,从古至今,从生到死,我们常常会问:我为何而来?走向何处?
然,无论我们此生是否明白。
每一个生命都会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一道或长或短,或宽或窄的轨迹。
对于宇宙而言,生命的这道轨迹或许只是刹那之间,而对于地球,这道轨迹则是可探索的时空,让我们有机会去思考活着的意义和该怎样活着。
有一群生命,带着信仰和使命,在1921~2021这样一个跨越世纪的时空里划出了一道亮丽的彩虹……
有幸的是,在这条彩虹里也留下了父亲生命轨迹的一道划痕。
父亲,今天我领取了一张穿越百年,印证着我们的党百年奋斗史的红色船票。倍感亲切,因为透过她,我似乎感受到了您的足迹。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五十年代,人们热情传颂着的这一首歌,唱出的是贫苦人民翻身解放的喜悦,是中国人民对党的感激之情!
而今,这张穿越百年的红色船票却让我们深深懂得,没有中国共产党,就没有我们伟大祖国今天的繁荣与富强。
过去的一百年,中华民族走过了改朝换代的“觉醒时代”,唤醒了一头沉睡的东方雄狮!
未来的一百年,伟大复兴的中华民族将跨入人类新文明的“觉醒时代”!
我们的子孙后代们,新时代的觉醒者,一定会接过这张意义非凡的船票,为人类的和平与幸福开创更崭新的纪元!
一个百年!再一个百年!
……
“我是农民的儿子,悄然而来,就让我悄然而去吧!”
朴实无华的生命观,托起的是一个共产党人的灵魂!
三十年后的今天,我开始相信,离开的只是躯体,而有信仰的灵魂将是永恒的!
anny 执笔于2021.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