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成年人的世界(生门)

[生产]

    一堆人推着我出了病房的门。在手术床上的视线很奇怪,我这种方向感优秀的人突然就蒙圈了,不知道他们把我往哪个方向推,只看到天花板上一行行的灯箱经过我的眼睛。我的双手不自觉地在胸前握紧,走到电梯口拐角处,有个阿姨说她是月子中心派来的,我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四十来岁的样子,我嗯了一声也没心思多说了。推床被推进电梯,电梯里还有好多人,所以除了我妈还有护士们,其他人都走楼梯。电梯往上走了一层,我就又被推出来,先生也从步梯赶了上来。可护士让家属在外面等候,便把我推进一扇门里,空气凝固了一般,安静得紧,走了一段距离,又一扇门,再拐一个弯,再一扇门。门口站着前一晚来咨询我的麻醉师,正跟别的医生护士们说笑,见到我时打趣问我第一胎不顺,第二胎怎么办?我笑着回答他:“臀位,还有畸胎瘤。”

      “那是没得选了,别怕啊。”

      “打麻针是不是很疼啊?”

      “你听谁说的,麻针就是不让你疼。”

      “我听我妈说她以前手术打的麻针针管粗,特别疼。”

      “那是吓你的,来,自己挪到这张床上吧。”

      “这么高,我爬不上去啊!”我诧异,手术床原来不是推我进来的床。我一抬腿,手术服没办法盖住身体,虽说医生面前无隐私,但我也略感尴尬。

      “我扶着你,小心点儿,能爬上来的。”

      我努力想自己爬上去,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儿。麻醉师和另外一名护士硬把我抬了上去。

      “侧着躺,左右都行。”

      “我侧不了,耻骨分离了。”

      “坚持一下,把自己卷起来,抱着膝盖。”

      我强忍腿根疼痛,右侧躺,费劲地伸手去抱膝盖,却只能摸到。

      “好了,抱不住就算了,坚持一下,不要动了啊。”

      “我以前检查出脊柱有轻微错位,会不会有问题?”

      “在哪里?怎么没看到片子。这里吗?还是这里?”麻醉师上下按压我的后背。

      “好像就是这儿。”

      “好,知道了。没事儿啊。”

      一个凉凉的东西在我的后背转圈擦,然后感觉有个中空圆片状的东西贴了上去,再然后一阵凉意从腰部扩散,接着麻醉师让我平躺。

      “嗯?麻药打好了?”

      “怎样,没骗你吧,不疼吧?”

      “没感觉诶。”我笑了笑,一下子放下心来。

      “我在你旁边,有不适就跟我说。”

      平躺后,手术台护士医生马上在我胸部放了一个蓝绿色的围挡,就像电视里看到的一样。主刀崔医生带着口罩,在我旁边穿手套。我冲她笑笑,她也笑了一下说:“不用紧张,放心。”随后就在我左边准备了。我感觉腿放得不舒服,想略微往左侧调整一下,可突然间腿感觉像灌了铅,沉得动不了,赶忙要求医生帮我挪一下腿。身体一阵微微跳跳的感觉,就像嘴里含的跳跳糖从腰部一步步蔓延到全身,直到我的脚心。其他医生给我身上夹了各种夹子,各种管子。

      我感觉他们在我肚皮上抹东西,然后窸窸窣窣的声音。

      “疼不疼?”

      “嗯?我好想吐……”

      “头不要动啊,坚持一下就好了,几秒钟就好。”

      “血压…”“加…针…”

      我心里一阵空寂,猜测会不会是出了意外状况,但是此刻是我此生最平静的时刻,甚至有种任人鱼肉的感觉,生或者死,我都能接受。

      “出来了”…“这里…这”

      “还想吐吗?”麻醉师问我。

      我没有力气回答,嘴巴摆了一个口型。

      一个护士从我脚边绕过,我看到她手里捧着的我的孩子,她走到和隔着一张推床距离的台子边,背对着我,拨弄着什么。我听到有哼唧的声音,不是电视剧里演的那种洪亮的哇哇哭声,甚至我现在已经不确定那是“嗨  嗨  嗨”还是“诶嘿 诶嘿”,又或者就是传说中的“呱呱”声。我知道,那就是我的孩子,刚从我肚子里取出的孩子。然后从护士背影的缝隙中隐约看到细细小小的胳膊和腿不住地往上蹬,还看到了孩子肚子上灰色的脐带。

      “右边还有一个”…

      正常的生产估计会是还有一个孩子,可我知道他们是在议论我的畸胎瘤。

      “男孩女孩?”我用尽力气问了一句,发现这场景跟我书里、论坛里看的不一样。他们没跟我说孩子的事儿,更没有把孩子抱给我看。

      “男孩女孩啊?”麻醉师也帮我问。

      “女孩儿。”

      是个女孩,我嘴角微微一笑,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一个娃娃头小姑娘冲到我怀里喊妈妈的样子。我舒了口气,接下来手术室里的事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天早上,据说我进手术室不久,孩子从另一个小门抱出来的,我先生、爸妈、公婆、先生的姑姑、表妹还有月嫂都在门口等,看到是个小棉袄大家都很高兴,尤其是表妹,高兴的手舞足蹈,月嫂赶忙接过来把孩子往病房里送,公婆、先生的姑姑跟着去病房了。听说我妈看了一眼孩子继续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头,脸色很不好,小姑子看到还去宽慰说我肯定不会有事,先生陪她在手术室门口等,直到半小时后我从手术室被护士推出来。听先生说我刚出来时候床下面都是血,我脸色蜡黄。我躺在床上跟家人说没事儿,自己很好。还告诉他们刚才全身像是洒满了跳跳糖一样,很好玩。可这些事情我自己像是断片儿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回到病房的记忆从先生在我旁边说给我看个东西开始。他拿出手机,翻到有他心爱游戏航海王的一页,长按图标后,点了右上角红色的小叉叉。虽然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当着我的面按下这个按钮了,但我心里还是欢喜的,他这次主动向我表决心,看来日后他要收心了。小姑看着女儿欢喜得一直拍照,拍完再把手机拿给我看。包被里女儿红扑扑的小脸儿上带着一层绒毛,湿漉漉的几根头发粘在脑袋上,细细长长的小眼睛闭着,小鼻子上带着白色小颗粒,人中特别地深,小嘴宽宽的上嘴唇的桃心跟我一个样。我欢喜地笑着,这就是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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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里的场景想写得仔细点,毕竟这是我此生第一次经历。生产前一度以为自己挺不过这个坎,手术前一晚没睡着也是有担心下不了手术台,手术台上隐约停到说血压有问题也猜测自己不行了。也担心自己会遇到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的问题,所以能顺利出手术室,孩子也健健康康我很感谢医生护士的照顾,感谢家人的陪伴,也感谢自己的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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