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和丁香

这家咖啡馆坐落在希腊圣托里尼岛的一角，爱琴海静静地卧在它的身前。它的屋顶和岛上其他建筑一样，都拥有着天空和海洋的颜色。李德还是一如他几年来的习惯，坐在靠门的那个位置上，因为门上挂着一串风铃，偶尔来自爱琴海的海风会为他弹奏风铃的轻响，李德十分惬意这种协奏，加上这里带着海盐味的咖啡，真是人间的绝味。

李德已经七十了，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是行游四方的诗人，“掷下醇酒与黄金，只有爱琴海才能容纳一缕风。”这句诗已经挂在他的嘴边十几年了，自由的颜色是天空与海洋的蓝，所以他喜欢两者皆备的圣托里尼岛。咖啡馆的黑胶唱片机还放着那首叫“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的乡村音乐。他无比喜欢这种时代感，他希望活在过去，那里有非工业化的诗意氛围。

他将身体完全放松在了柔软的靠椅上，手在桌上不规律地敲打着，眼睛眯成了皱纹的模样。他在等待着，以一种自己最喜欢的方式等待，他等待那个人已经许多年了，他朝思暮想，特意选择了自己最喜欢的地方。吱~咖啡馆的门被缓缓地推开，李德等待的人迈着缓慢的步子优雅地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豆蔻的少女，浅蓝的长裙与圣托里尼岛的海天一色，亚麻色的长发被身后门口吹进来的海风微微扬起，她有着丁香的味道，这种丁香的香在李德的梦中萦绕了许多年。吧台的年轻服务生也直直地盯着她，不自觉地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李德自豪地扬起了嘴角的胡须，他喜欢看到四周这样的眼神，这是他的女儿，他的花朵，他享受她收到的赞美。她拥有丁香的味道，是他这缕风的归宿，他在心中堆砌过无数华丽的辞藻去让最华美的诗歌去歌颂她。

他慢慢站了起来，顾不上自己已经老迈，他急切地想要去拥抱她，去端详那阔别许久的美丽面庞，他们已经分别了太久.......

“你的时间已经到了。”眼前的一切连带那浅蓝的倩影和丁香的味道消失了，像停电的电视机画面一样突然，他的脑海仿佛涌入了一股浆糊，当他再次清醒，眼前却是银白的罩子，他正躺在一个胶囊状的舱里，旁边站着一个穿着笔挺制服有着奇怪铁灰色皮肤的男子，他的目光一直在李德身上，眼中闪过信号灯一样的光。

“四级工李德先生，你这个月在幻境乐园中的时间已经用尽，我们已强制将你唤醒，请尽快回到工作岗位上。根据你的工作数据，再有八个月你就能晋升成为三级工，三级工每个月可享受八个小时的幻境乐园时间。”

李德苍老的面庞带着麻木的表情，以他的年纪可能已经不能活着看到自己成为三级工了，他想起曾经中国有个词语叫黄粱一梦，工作达到一定时长，可以获得使用神经药物进入幻境乐园的机会，在那里你会被催眠，不记得自己是在幻境中，过短暂的天堂生活。

他的身体和内心都很累了，他想在这并不舒服的床上躺一下，他还没有看清她的脸，他在这个现实世界中已经记不得那丁香的香味。

“四级工李德先生，你这个月在幻.......”一旁的男子又将先前的话语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催促李德回去工作。李德只得艰难地支起老迈的身体，向外面走去，糟糕的现实还是要面对。

在安静的金属长廊中，还有数千个幻境房间，井然有序地排布着，李德走在长廊中，其他房间中也躺着其他在幻境乐园中的人，他们在昏迷中依然痴痴笑着，像极了瘾君子。

李德回到了他的工位，那是一个灰色的六边形房间，每天重复着组装的工作，因为这样的工作机器可以替代，所以他只能是底层的工人。圣托里尼岛上的李德是一个诗人，实际上他在现实中确实是风一样的诗人，但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世界需要的是生产而不是诗意，享受这种东西已经完全交给幻境了。他以前做梦都想在圣托里尼岛养老，享受那里的大海与天空，他也有一个女儿，她有丁香的香气，他为她自豪，假如她没有在三战中丧生的话。

环境的破坏，资源的紧缺，战争的爆发，这让阳光沙滩的日子变成了回忆，现在的人们只能在绵延的工厂里苟延残喘，过着没有天空的日子。李德也不知道幻境乐园中的天空到底是不是天空应该有的样子。

李德停下了工作，闭上了眼，他已经老了，时间不多了，他想要去回忆那几乎已经忘记的丁香醋栗的味道，那一定与那营养液腻人的甜味不同，他仿佛回到了那家在圣托里尼岛上的咖啡馆，在熟悉的座位，风铃传来了海风的声音，黑胶唱片机播放着乡村音乐，咖啡带着海盐的味道，她轻轻推开门，李德还是看不清她的脸，但李德知道她一定在笑，笑容中揉着丁香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