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艺术作品的本源》

当我们读到海德格尔的书籍的时候,我们得到的信息永远只是他全部思想的片段,他本人就像一位伟大的魔术师,他的文字魅力永存变幻无穷。文字作为思想的载体,有其自身的结构,但它与细节之间依旧存在微妙的关系。正如艺术的本质是诗,而诗的本质是真理之创建。(P81)文字成为了载体,艺术及真理自行设置进入文字中。得到这样的一个结论,也许并不需要很久,但论证过程,需要一层层的追问“对艺术作品之本源的追问就是追问艺术作品的本质之源”。这个过程彰显了对艺术本质的追问思考,而并非依赖创作者及欣赏者视角的审美经验。

一种存在论的方法,排除了理论和经验,而面向事情本身,这也是本书所围绕的“艺术家、艺术作品和艺术”三者切入探究艺术本质及其背后的真理。为了找到真实的艺术,海德格尔切开作品,必须找到艺术作品直接的和全部的现实性,理清其中的物。建筑中有石头,绘画中有颜色,语言中声音,音乐中音响,这些作品都被安放在那里,通过对它们的还原,找到与工具、器物的差别。最后回到艺术作品本身,寻找它的发生及其背后的本质。在海德格尔之前,也有诸多思想者为艺术品进行定义。有亚里士多德,在理性框架内把哲学放在最高,从而用理论理性的哲学规定了诗学。康德用判断力一种主动的主体性的思维建构美学观念。黑格尔把美作为绝对理念。他们都把美学放置理性的规定之中。到了海德格尔,他追溯到古希腊,随后用现象学方法把概念从遮蔽的状态中引领出来,使其彰显敞开,同时打破了我们一贯的认为“美与艺术相关,真理归于逻辑”的观念,指出“艺术的本质或许就是存在者的真理自行设置入作品”(P84)

换而言之,“真理”因澄明与遮蔽的争执而发生,我们无法描述真理,只有建造一个“东西”让真理进入,使得真理发生。禅宗里,也有类似的感受。对于真理我们不能直接的描述它的存在,一旦我们描述,一破坏了它,二遮蔽了它,三描述的发生即它已不在澄明。随后海德格尔用了希腊神庙来描述这种情况。“正是神庙作品才嵌合那些道路和关联的统一体,同时使这个统一体聚集于自己周围; 在这些道路和关联中,诞生和死亡,灾祸和福祉,胜利和耻辱,忍耐和堕落。从人类存在那里获得了人类命运的形态。这些敞开的关联所作用的范围,正是这个历史性民族的世界。”(P35)一件这样的作品,其物是岩石,岩石以神的形象出现。“神庙作品阒然无声地开启着世界。同时把这世界重又置回到大地之中。”(P36)世界和大地,是海德格尔认为艺术作品的两个基本特征。当我们重新理解神庙的时候,一方面在世界当中开显(In-sich-aus-sich-Hinausstehn),另一方面又保持着它的本质(Wesen),一体的两个不同的特性构成了“自然”。

我们需要稍微了解一下海德格尔所说的“大地”和“世界”具体是指什么。“世界”在《存在于世间》中,对“世界”提出了一种解释,“世界是自行公开的敞开状态,即在一个历史性民族的命运中单朴而本质性的决断的宽阔道路的自行公开的敞开状态。”由于一个世界开启出来,世界就对一个历史性的人类提出胜利与失败、祝祷与亵渎、主宰与奴役的决断。“大地”,是指自然物,构成作品的质料。换而言之,岩石,蚕丝,水,“把自身置回到石头的硕大和沉重、木头的坚硬和韧性、金属的刚硬和光泽、颜料的明暗、声音的音调和词语的命名力量之中。作品回归之处,作品在这种回归中让其出现的东西,我们称之为大地。”(P41)“自然”一词是什么意义呢?它指从自身开显出来(如一朵玫瑰化绽放开来),自行向外展开,在这样一种展开之中向外显现,并在这样的展开中驻足和逗留的东西,简言之,即开显而又停留的持存。按照海德格尔的解释,自然是面对自然现象过程而产生的诗歌和艺术体验,因为有这样的运行过程,所以万物才成为万物,存在者才能成为存在者。自然物都在自我运动,并且在自我运动当中保持着各自的本质和存在,同样,看似静止的物体也在自我运动,静止只是运动的一种模棱两可的情况。

当神庙安静的耸立在土地上静默无声时,天地之间的万物已潜入其中,不被我们所知的可能性已显现了出来。万物或者说自然的一切都需要静止这个契机来展现它们的内在聚合,展示它们的自我运动,它要比其在静止情况下更加本真地迫使自己由自身走向它所能是的地方。“自然喜欢自我隐藏”,隐藏是为了使自然存在者被看见(显现),喜欢意味着永恒的自我运动,自我隐藏是为了保存自己的开显,意味着自然的开显其实是在自我的庇护,保护自我存在者。由此,真理就发生了,一种揭蔽庇护的状态,去除某种状态。追问自然,为的是寻找自然的本来面目。存在隐藏在存在者之中,使存在者成为存在者,或者说使存在者在场。这样的一种存在的悬置,让我们重新理解了存在的自我隐藏,使其自身变成了非存在。存在者的自我隐藏,恰恰显示了存在的多种可能性,其中包括了艺术及真理。故作品使大地成为一个大地。在这里,海德格尔认为艺术并不是我们所理解的制作的过程,而是一种知的方式。是看待物的一种方式。

只是一双农鞋,此外无他。然而,从鞋具磨损的内部那黑洞洞的敞口中,凝聚着劳动步履的艰辛。这硬梆梆、沉甸甸的破旧农鞋里,聚积着那寒风料峭中迈动在一望无际的永远单调的田垄上的步履的坚韧和滞缓。鞋皮上粘着湿润而肥沃的泥土。暮色降临,这双鞋底在田野小径上踽踽而行。在这鞋具里,回响着大地无声的召唤,显示着大地对成熟的谷物的宁静的馈赠,表征着大地在冬闲的荒芜田野里朦胧的冬眠。这用具浸透着对面包的稳靠性的无怨无艾的焦虑,以及那战胜了贫困的无言的喜悦,隐含着分娩阵痛时的哆嗦,死亡逼近时的战栗。这用具属于大地,它在农妇的世界里得到保存。正是由于这种保存的归属关系,用具本身才得以出现而得以自持。然而,我们也许只有在这个画出来的鞋具上才能看到所有这一切。相反,农妇就径直穿着这双鞋。倘若这种径直穿着果真如此简单就好了。暮色黄昏,农妇在一种滞重而健康的疲惫中脱下鞋子;晨曦初露,农妇又把手伸向它们;或者在节日里,农妇把它们弃于一旁。每当此时,未经观察和打量,农妇就知道那一切。虽然用具的用具性就在其有用性中,但这种有用性本身又植根于用具的一种本质性存在的丰富性中,我们称之为“可靠性”。借助于这种“可靠性”,农妇通过这个用具而被置入大地的无声召唤之中;借助于用具的“可靠性”,农妇才对自己的世界有了把握。世界和大地为她而在此,也为与她相随以她的方式存在的人们而在此,只是这样在此存在:在用具中。我们说“只是”,在这里是令人误解的;因为用具的可靠性才给这素朴的世界带来安全,并且保证了大地无限延展的自由。用具之用具性,即可靠性,按照物的不同方式和范围把一切物聚集于一体。不过,用具的有用性只不过是可靠性的本质后果。

我们只有身处此地置身于艺术作品,语言或诗,当然这些都可以被归纳为诗的领域,我们置身在那个以此向我们敞开的世界中,我们才能在其中得到馈赠成为人的本质,进入到去除遮蔽的自然世界。由此,海德格尔的文字让我联想到了禅宗对于世界的理解。但海德格尔的论证极为严谨,通过一层层的逻辑推论,来证明自己的论点。这篇经典之作,开启了“存在为真”的表达,一种与众不同的美学思想的表述,不同于缠绕在“主体”与“客体”之间的美学观念,超越了主体和客体的纠缠。是其以理性表述阐明一种美学观念。如同禅宗中所描述的那种当个体摄入其中之时,存在即被破坏,存在无法被显现。如出一辙的境界之说。

读完本书,我又想到了我想做的那种戏剧。我想做一种戏剧,在现实与幻觉之间的模糊地带建立一个场域,我所建立的场域被安置在了一种现实与幻觉互相争执的地带,它像一个入口,更像是一个链接,让人身处其中,体验到某种存在被破坏的感觉,体验到某种被去除遮蔽后的感觉,只有当这样的场域向人们敞开之时,人们才能明白自己所身处的世界。

作者:[德]海德格尔 著/[德]伽达默尔 导论/[德]弗里德里希 威廉姆·冯·海尔曼 编
出版社:商务印书馆
译者:孙周兴
出版年:2022/5
页数:182
定价:38.00
装帧:精装
ISBN:9787100206662

本书也让我得到了一些其他不同的启示。2022年的7~8月份是艰难的两个月,因为接了一些项目而遭受到了某种不同的遭遇,被客户方和广告方的轮番压迫和语言上的压制,不断的熬夜和剪辑一起修改视频,就如此而言,有点身心俱疲。在这样的情景下阅读本书,实在是更加艰难,不过也由此让我想到哲学家在思考写作的时候,是否承受了来自现实的压力和压迫,或者说,他们在一种什么样的心境下进行写作。情绪压力是否会给哲学家带来困扰,理性层面的逻辑推论是否会源源不断给予思考者启示。这些让我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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