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如”——“如何？”

      人得意时，会有一些不自然流露出的得意的神态。那是自然的，可以理解的，因为心理快活使然。

      但人一定还应该有这样一种意识：不要得意的太早。留有余地，方能不贻笑大方。

      所以，我们看到很多人面对名利的从天而降，面不更色。

      有人说：这是一种虚伪，心里高兴，却装着不在乎，有意思吗？

      是，说虚伪也行。但我们说，这更多的，算是一种修养。

      既然是修养，而且是面对名利的修养，是很难的。

      吾三省先生在《唐宋微型小说精粹》的最后一篇，引用的是《庸闲斋笔记》里的马淡于的故事。这是一个得意人的“反转”之事。

      （一听这个主人公的名字，就不大靠谱。马，马虎的马；淡，扯淡的淡；于••••••咸鱼翻身的于？）

      说正题。 先引用一下原文吧：

      嘉兴马淡于先生，累踬乡试。道光辛巳，会开恩榜，时室中窘甚，妻苦劝其不住，先生不可，典质簪珥而行。出闱意得甚，日盼捷音。

      放榜日，伫立门首。会同里沈莲溪观察中式，报录者误入其家，邻人咸从入之，众口称贺。先生大喜，登楼易衣冠，命其妻为之着靴，顾而矜之曰：“何如？”

      语未毕，楼下忽呼唤曰：“误矣！中举者乃沈家也。” 一哄而散。先生靴犹未着竟，其妻仰而诮之曰：“如何？”

      实际上，这是一个类似《范进中举》之类的情况。范进中举后就高兴的疯了过去，结果挨了老丈人一巴掌才醒过来。马淡于虽然没有疯过去，但行为举止大有变化，得意洋洋命令老婆给换新靴子穿。结果挨了老婆的讽刺，好一个打脸。 

      我们看，全文精彩之处在于俩词，夫妻的一问一答：“何如”与“如何。”

      马淡于的命运，和范进，包括蒲松龄差不多，科举考试，多次都名落孙山。但是“初心不改，”希望通过科举来改变命运，出人头地。 可是千军万马走独木桥，何况八股取士，全凭考官心情，那又谈何容易？

      所以，当听说中举的喜讯之后，皆大喜过望。

      马淡于和范进、蒲松龄的区别在于，前者对于功名，信心满满。后者则觉得有一搭无一搭，瞎猫碰死耗子而已。 所以，马淡于的得意，更加得意了。

      而且是“更更”得意。

      为何这样说？因为他身边有一个不在乎功名，且希望丈夫“不折腾”的“不贤内助”。她对丈夫能吃几碗干饭还是心中有数的，面对丈夫的疯狂，她虽然劝阻，但劝阻不了。而当时的社会地位，也很难让丈夫当“妻管严。”更要命的是，丈夫视功名为活着唯一的意义所在，如果不让他去考，那还不等于要了老公的命吗？ 所以，你拿我的首饰卖了去考试，咱家接下来喝西北风，我也就认了，谁让是夫妻呢。

      马淡于对于老婆的态度，其实还是蛮在乎的。男人嘛，都会憋着一股劲，要证明给老婆看。

      报喜的进了家门，心想事成了。这下好了，翻身农奴把歌唱，你们不是看不起我吗？ 于是马淡于端起了老公的架子。这个架子和普通老公的相比，又升了一格：老公瞬间变成“老爷”啦。“给我端茶倒水，给我更衣，给我穿上老爷靴子，哼！”

      马淡于骄傲的送给老婆俩字：“何如？”那模样，是“顾而矜之”，俯视，骄傲状。 还瞧不起我？这下证明给你看了吧，咋样？ “何如？”何如啊？

      老婆不卑不亢——老公没疯掉，这就挺好。人好，比啥都强。你说“何如”就“何如，”穿靴子就穿靴子呗。

      可就在此时，报喜的又吆喝上了：对不起，走错门啦。中举的，是隔壁老王——额，不好意思，是老沈。

       “老爷”靴子还没换完呢，马淡于的脸估计已经换成了另外一种颜色。

      这时候，老婆抬起头来，冲着马淡于也是俩字：“如何？” 你“何如”，我“如何”，到底咱俩如何如何还是如何何如？

      老婆采取的是“仰而诮之”的姿态。抬起脸来——可能俩手还给老公穿着靴子呐——淡淡回一句：你说咋样啊？

      故事到此为止。

      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考察一下，或者查一查字典，或者问一问饱学之士，“何如”于“如何”都是什么意思。本义如何？区别又何如？

      精细答案，对学生考试可能有用处，成年人嘛，“不求甚解”也很好。

      我觉得，中国文字的有趣之处在于：有些东西，不用训诂，也不咬文嚼字，也不用说文解字，只须自己用口读一读，就味在其中矣。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