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第二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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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rry,去把篝火打开。”
太阳西沉,墨色的天空微微泛蓝,犹如海浪卷来,只剩下西边那一抹浅红。寒意随之而至。
Cherry哼唧一声,从地毯上费力地支起身子,扭动着硕大的屁股蹒跚而去,压得阳台的木地板吱呀作响。这是老年肥,她已经和我一样老了。
这是一天里我最喜欢的时刻。日暮,入夜,空气犹如清凉的水裹挟全身,流入肺腑---最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血肉之躯。天空如水墨一般色彩,星星若隐若现。在我的童年,老人们说傍晚时分是鬼魂出来散步的时间,或许这清凉与寒意就是鬼魂的气息。我把这个说法讲给Daisy的时候,她哈哈大笑,表示真希望能撞鬼魂一个满怀。后来我们就做了五十多年的夫妻。我也一直想象着能撞见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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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rry踩下篝火的开关,重又笨拙地回到地毯边卧下。眼睛半开半闭,头沉在前爪上,我能感觉到生命的热度正从她身上消散,很缓慢,但也很坚决。即使对于一条狗短暂的13年自然寿命,此时也已觉得活着其实是件蛮疲惫的事。
人类对于死亡的定义,已挤压到了极致,记忆的物理性消失才意味着真正的死亡。而实际上也早已没有人相信鬼魂的存在。想要遇到鬼魂的想法,不过是我与Daisy对自然的浪漫想象之一。

月牙低悬在东昆仑山脉上空的夜幕。原本巍峨的高山,此时也不过是远方地平线上参差不齐的线条。Daisy离世不久,我带着Cherry从宜居的北太平洋海岸来到高原。她更喜欢大海,而我则留存有许多关于高原和雪山的年轻记忆。这里空气稀薄,人烟稀少。你抬起头,看到的是蓝天,而不是穿梭不息的家用飞行器,五光十色的低空交通基建,和迷幻的霓虹灯。
说来讽刺,人类几乎已经做到了不朽,却依然没有摆脱对舒适生存环境的依赖。在高原,干燥,缺氧,物质匮乏,更没有幻梦所和器肢维护中心。这里仍生存着一小群选择生物性死亡的古老人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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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isy走得十分安详。但我却随之遭受了许多非议。
公元521世纪的今天,讣告已几乎成为了人们的猎奇短文,绝大部分都是令人啼笑皆非的意外死亡、有个戏剧性背景下的自杀、犯罪、或警匪冲突。自然死亡会显得格外引人注目。“知名建筑师XXX妻子离世,享岁仅98个地球年”,“知名建筑师XXX未为妻子做记忆移植”…作为一名风格独特的建筑师,我的作品常因为取材旧世纪考古发现里的神秘风格而受到关注。不少公众认为我笃信天堂地狱、来世转生这些旧世纪的宗教概念,“没有为妻子做记忆移植”也似乎成了某种程度的佐证。即使垃圾分类都已经成为了地球上任意角落的尝试,社会似乎依然认为丈夫对妻子拥有某种权利,或以义务包装的权利。作为丈夫,我好像有义务为妻子做记忆移植,提供50个地球年的新生命。我好像有权利让她或者,而不是选择去死。

如果你有着很好的收入,60岁前就有足够的金钱做记忆移植,那么你或许永远都不会有暮年的记忆。你永远无法体会,伴随着身体的衰老而犹如海潮般涌来的、势不可挡的疲惫感。Daisy的一生充满了探索的乐趣,我与她彼此倾慕,共同经历了很多美好时光,我想死亡在她看来,更是一场心满意足的睡眠。
这是她的选择。
但倘若你的人生不幸拥有很多遗憾和悔恨,衰老和死亡就会像巨大的漩涡,裹卷着你坠入深不见底的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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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移植或许就是你人生的第二个机会。
人类结合对癌细胞无限增殖能力的研究,刺激脑细胞再生,形成新的零状态大脑。记忆以有机形式刺激大脑,使神经元之间建立特定神经通道,对不同刺激产生特定信号。将这一过程转换为机器信号,从而复制入数据存储器。记忆需要机械刺激,人脑才能完成记忆枚举,遍历神经通道。同时还需要与脑神经信号适配器连接,以完成有机信号到机器信号的转换。这一过程十分耗神,原生大脑基本上会由于疲劳过度而死亡,几乎是不可逆的。因此要求很高的鲁棒性。即使记忆枚举时出现碎片故障(memory glitch),也需要保证其他片段不会受到瀑连式影响,而碎片也能在后续尝试中修补。转换后的记忆信息被多次备份,以保证后续的记忆重建过程拥有可靠的信息源。脑神经信号解调器反向转换备份的信息,形成有机信号刺激,在新脑中不断刺激产生神经通道。记忆的重建过程需要高度还原。

移植者在开始之前会预留一系列记忆测试,新脑记忆重建完成后需要测试其同步度,这是对图灵测试的扩展。重建合格后,新脑将被嵌入移植者预定好的新肢体。除了必须保留的指纹、基因序列、瞳孔信息等个体识别部位的一致性外,其余特征都可以根据喜好定制(当然还需要考虑开支)。

这也许是现今人类最有风险的“手术”项目了。实施前总是要签署免责声明的,而且价格不菲。很多人会选择贷款,记忆移植后仍然努力工作,偿还贷款,以及其他维护费用。新脑的癌细胞无限增殖能力需要定期抑制,肢体器官也不时有更换需求。

人类仍然需要有性繁殖诞生孩子,创造新的基因,这更多是伦理和法律考量的限制,避免孩童贩卖滋生为一种市场。记忆移植者将不再拥有生孩子的能力,而他们与移植前的孩子之间也不再有任何的法律关系。你可以说是获得了新生,只是承继了原有的社会身份和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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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移植就像是人类对造物者的模仿,曾被视为对上帝的挑衅,引起了强烈的宗教危机。但人类科技的进步逐渐拓宽了思维的边界,促进了宗教的广泛世俗化。人们不再为信仰耶稣还是真主而争斗。这在我看来,倒是难能可贵的进步。

映着篝火,我手里的文件影影绰绰。这是又一份记忆移植中心的维护通知,增殖细胞早已开始侵蚀我的第二个大脑。

夜幕已完全降临。白雪皑皑的山头反射着月光,较低的山体却隐藏在阴影里。高原的夜晚静得出奇,这里生物密度极低,你只能听到远处冰川运动的声音。太过沉静了,让我觉得自己是个闯入者。

“Cherry,进屋去吧”。
我拖起年久失修的身体,把通知扔进了篝火。
我觉得我已经把握住了我的第二次机会,并不再需求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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