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在中国古代是很多英雄的毕生追求,因为它在当时象征着财富、地位等等。对于“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的乡土农民来说,稍微带点权力甜头的“奶嘴”都能让他们回味无穷。而尝到权力的滋味之后,他们便开始变得不安现状。
当宋江在清风山上体会到掌握人生死的权力时,他已经不甘心去做那头蜷伏爪牙难受的猛虎了。在《水浒传》里的设定,宋江简直可以算得上有经天纬地之才,是这本书里的第一流人物。宋代社会不能发觉到这样的人才是社会的可惜。所以,郁闷的宋江到达江州之后便不甘心做一个抄事房的小卒。
浔阳楼里,宋江题词前的内心活动展现出来了一个“自负”的押司。他明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处境很难回到“解放”前,但还是要想等自己做了大官封妻荫子之后再回到这里欣赏一下以前的狂傲姿态。有可能还要和时任郓城知县套套关系,讲一讲自己的辛酸奋斗苦辣史。并且勉励后辈,我这个熊样子都能当大官,你一个堂堂进士出身,前途无量。想到这里,宋江手里的酒杯频频抬起,面庞黝黑的他逐渐变成了个没煮熟的大虾。当店小二把笔和墨放在他面前时,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越写越狂的宋江下笔逐渐忘掉禁忌,将反贼黄巢作为自己的偶像,并在诗中表达自己对现实的强烈不满。
只可惜,小吏毕竟是小吏。和参加过科举考试并取得较好成绩的黄文炳相比,差得太多。此时的宋江就好像是一个出题人,他把答案隐藏在试题中,期望别人解不出来这道题。但学霸黄文炳很快便根据“试卷”中的蛛丝马迹得出了正确答案,并迅速推断出这是牢城营里的犯人。当看到署名宋江时,黄文炳仿佛找到了题眼。凭借自己多年应试教育的基本功和记忆力,出题人宋老师的题目被一一拆解,并且还因为过多的提示线索被锁定。这时的宋老师在劫难逃了。
宋江在打破无为军之后生擒黄文炳,便开始碎碎念。我又没有得罪你,你为什么去蔡九知府那里告我,将我陷于死地。读者读到这里也会跟着宋江一起去恨黄文炳,但是怎么没有人去替黄文炳想一想,有人想造反还不能举报?
按着黄文炳的思考,题反诗你还有理了?我一肚子委屈找谁说了,我举报你应该获得“最佳公民”的称号。虽然很多人都讨厌打小报告的人,但对于举报危害社会、危害国家的,很多人还是赞成的。但是呢?所有人都恨黄文炳,起了个“黄蜂刺”的外号。这也就罢了,一家老小又没有举报宋江,在家待着正想晚上吃啥饭。突然进来一伙强盗,又杀又烧,男女老少一个不留,未免也太狠了。
其实,宋江这个人物形象掺杂了太多的众生像。他的面孔是多变的,你可以从多个角度去观察,我可以保证你从每个角度都可以看到不一样的宋江。
宋江不是一个投桃报李的人,这一点他和晁盖就更加不同。晁盖这个人是属于传统乡土士绅群体的集大成者,以后会单独把他拿出来分析。面对把自己出卖的白胜,晁盖都费劲心力积极营救,并且安排到梁山做了一个头领。宋江在郓城县里杀人成功逃脱,唐牛儿功不可没。但宋江上梁山后,并没有去派人营救唐牛儿。可能是因为宋江经常资助唐牛儿酒钱,他觉得唐牛儿是报恩。
宋江以后见到唐牛儿,可能会对他说:白喝了那么长时间的酒,也该你唐牛儿出出血了。
唐牛儿可能会这样回答:这酒钱也太贵了,我还你酒钱,杀人犯你来当怎么样?
宋江:……
说得直白点,宋江很可能没有把唐牛儿当成自己人。换句话说,宋江身边就从来没有自己人。有人可能要说,不对,吴用和花荣最后都自缢在宋江坟前,怎么能说他们不是自己人呢?对,他们对宋江付出了。宋江对他们付出什么了?什么也没有。倒是花荣的妹妹被宋江许配给秦明了,刚一遇见宋江花荣就丢掉了官职和妹妹,最后连自己的命都付出给宋江了。花荣亏不亏?亏!
不仅仅是花荣,太多太多的人为宋江付出。一丈青失去了择偶权,武松为宋江失去手臂,朱仝为宋江失去了最后的安逸时光……还有很多很多。这么多人为宋江失去了太多的宝贵东西,是因为宋江本人独特的人格魅力。在第一章里我就提到过,这里就不在一一赘述。他们把宋江当自己人,宋江可没有把他们当作自己人。他的眼里只有权力,虽然在征方腊过程中面对死去的兄弟他也痛苦过。虽然在进京面圣时他努力为死去和存活的兄弟争取福利,但权力终究才是宋江眼里的自己人。他之所以努力的巴结宿太尉、巴结高俅、巴结李师师都是因为这样。他想成为体制内部的人,他想获得权力,他想有个好名声。
押司做得久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他都看在眼里。兄弟间因为家产的分配不均而反目成仇,父子间因为财富的你多我少而对簿公堂,同宗同族之间因为官职的高低而出现的奴颜媚骨都深深刺激着宋江的神经。
成功实现阶级突破后,他和幸存的兄弟几乎没有联系。作为功臣,宋江知道自己应该注意什么。只有在官场把自己隐藏起来,同流合污才有可能成功。可是,当他自己坐到那个位置上才知道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在官场里站队成为一个人仕途的保障,你可以没有能力,可以没有才华,可以没有财富。但你不能没有会站队的能力,但宋江恰恰缺失的就是这个。官场的几大群体他都混不进去,每天在楚州闲逛无所事事。他恪守规矩,不和老部下过多接触给人以拉帮结派的口实,可是最后却换来了迎面的一杯毒酒。
直到他喝毒酒的那一刻,才似乎想明白自己的真正定位。《水浒传》里给他的定位是“孝义黑三郎”,其实他既不孝也不义,忠在他的身上就显得更加可笑。但是在追求权力的路途中,他逐渐放弃掉孝和义。既然是将死之人,那么不妨把“忠”字大旗重新拾起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后世会说这是宋江的终生信仰,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当李逵在最后的时刻劝他造反时,他拒绝了。原因很简单,“军马各自散了”。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反抗呢?况且,他为了现在的体制内的官职杀过人,害过人,骗过人。好不容易,混成了个体制内的官员,有五险一金,有廉价的公房,享受公车接送的待遇。
即便要死,宋江也要以武德大夫、楚州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的身份被药死,而不愿意以国家头号通缉犯宋江的身份被枪毙。只不过,他要先解决掉李逵这个怪物。因为李逵在自己死后很可能犯上作乱,搅坏自己在生命的最后为自己的设定。在那个时间点,自己很有可能被扣上造反的幕后始作俑者的帽子。为了最后的名声,他劝李逵喝下毒酒。
宋江是一个复杂的人,就好像前面说到的那样。他狠毒、狡黠、自私固执、圆滑可怕。但当我们读到“言讫,堕泪如雨”时仍然忍不住去同情宋江。同情这个用一生去追求体制的山东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