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记忆

父亲老了，大多数时间，他都默默地坐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的父亲,记忆如同一张年代久远的旧唱片，在岁月的磨蚀下，有些地方已开始模糊不清，记忆变得断断续续，有的地方又像卡住的了磁带，不停地重复播放就是进入不了下一个音符……
不久前，我打电话回家，一直贴身照顾父亲的哥哥告诉我，最近一段时间，每到傍晚，父亲都会嘱咐他“天黑了，该把小猪赶进圈里了”。听完，我的鼻子一阵发酸，其实家里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养过猪了。但20多年前，这确实我们家再平常不过的一句家常话，只有我们做的儿女才能理解这句话对于父亲的意义。
在九十年代的北方农村，为了缓解家里的经济负担，很多农户都会养一群鸡、养一两头猪，我的父母也不例外。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定时放鸡出窝、按时给猪喂食便是少年时期的我所承担的家务活之一。
后来随着我考上大学，为了筹集学费和生活费，已近年六旬的父母不得不养起了更多的猪，最多的时候曾养了六头猪，还有一头母猪下猪仔卖钱……那些艰难岁月里的不易，没有经历过的人都无法理解，即使是我，也只知道仅仅是一日三顿煮猪食就已经足够劳碌和辛苦，更别说在这个过程中还其他事无巨细费心劳神……我曾记得有一年，为了让母猪顺利产仔，母亲在猪圈里守了一整夜。当年这些家务活更多地是落在了母亲的肩上，但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心里上承受的经济压力一定是巨大的。尽管到了晚年，父亲早已不需要再操心家里的经济状况，尽管他的记忆已变得支离破碎，但养猪这件事却一直不能忘记……
我始终认为，和哥哥姐姐相比，自己曾经是父母老年时期最大的经济负担。我的姐姐、哥哥因为生长在那个特殊年代，早早便结束了学业成为了家里的劳力。我，作为家里的老幺，在父母的呵护下，则一路顺畅地从小学读到了高中、大学、研究生……在我读大学时，父亲已年近六十，已是有三个孙子两个外孙的祖辈，他的同龄人早已开始含怡弄孙享受晚年了。而我的父亲，却仍要为我的学费发愁。在那个年代，对于一个农民家庭来说， 供儿女读书、给儿女结婚不能不说是一生中两大经济负担。幸运的是，父母从来没有在我的学业之路上阻止过我。当村里很多和我同龄的小伙伴在初中毕业后就不再继续学业了的年代，面对我希望继续读高中的执意要求，父亲选择了支持。在我记忆中，在鼓励我读书这件事上，父亲对我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只要你愿意读书就读下去吧里，家里支持你。”没有任何大道理，就是这么朴实的一句承诺，撑起了我整个青春年华……但我也清楚，那个时候，应该是父亲一生中经济压力最大的阶段之一。
如今，进入暮年的父亲，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却依然记得操心他那一窝小猪仔，因为，那窝猪仔承载着他一家生活的希望，承载着女儿的未来……正如电视剧《都挺好》中同样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的苏大强一样，即使找不了回家的方向，却依然记得要去给女儿买一本她曾经想的习题集……
儿女，永远是父母心底的牵挂，哪怕他忘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