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为了不忘却的纪念4】彩云追月

        本文作者是7班彭诗淇同学,一个多才多艺的宝藏女孩儿,已经通过了英国皇家音乐学院钢琴演奏八级和中国歌剧舞剧院钢琴演奏十级考试。她的文字如同她的个性,质朴踏实而又纯净。她真切细腻的笔墨情味悠长。请沉下心来,慢慢品悟。

              彩云追月

                    彭诗淇

        “弯弯月儿夜渐浓,月光伴清风,月色更朦胧,倒映她湖中面容。”

        雨点冰凉,滑过锈迹斑斑的脏绿色窗台防盗钢网,重重地打在外公家窗台上的铁碗铁盆,碗盆厚度同,“乒乒乓乓”声敲打成好听的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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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回吗?” 父亲刚刚按下手机红色的挂断键,母亲张口问起来。

        我的手指机械地划着手机屏幕,以此刷新微博获得有关新型冠状病毒的最新资讯。橙色昵称和深蓝色配图不停地变化,一会是这个省多了确诊的病人,一会是“多喝维C板蓝根”“这是谣言”等词条撞入眼底。父亲沉默不语,只是点开通讯录里的另一个联系人,强装轻松的寒暄第四次响起。

        往年这个时候我们早就驾车回江西了,今年因为疫情,我们依然逗留在广东的外公家。

        外公用眼镜布用力擦了擦老花镜,戴上后眯着眼看着母亲:“现在形势那么严重,要不然别回江西了吧。”门口大年三十贴上的对联已经湿了一半,耷拉下来一个小角。雨点变大了,在碗盆上敲出来的节奏变得杂乱无章,往年这个时节是有人在门口舞狮的,虽然锣鼓声吵闹,但总比雨水的滴答热闹。

        我并不想回江西,一想到江西的温度我便开始瑟瑟发抖。在爷爷奶奶家遛弯儿,在我看来相当于在北极遛上一圈。但,这并不代表我愿意在外公家傻坐着,每天家人们用听不懂的潮汕话交流,有时突然笑起来,我坐在一旁尴尬得像个傻妞。正好病毒肆虐,我也借题发挥嚷着为了身体健康,还是赶紧回深圳好。

        外公坐在餐桌旁一言不发,只是在群里转发“千万别出门!”的公众号文章,再蹦出几句“没那么急,在这边吃了午饭吧”。我在一旁默默不语,心中却暗暗反驳:“吃什么午饭,赶紧回深圳吧。”

          “回深圳吧,江西那边还挺多确诊的。”这是父亲挂了电话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悄悄地在心里放了几个烟花,正想拿着行李一走了之。外公突然拖着凳子向后移,凳腿和蓝色塑胶地板摩擦发出难听的“嘎吱”声,直到有足够的空间能使自己站起来,外公才停下,他扶了下眼镜,右手拿着手机,手腕撑着桌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说道:“既然不回江西了,那再待一会儿呗,昨天买好多虾,还有几条鱼还没吃完呢,我俩哪吃得完啊。”

        “深圳可能要封城啊,怕太晚就回不去了。”

        “不会不会,哪里会封城,没那么严重,吃了饭再走也不迟。”外公挥挥手,自顾自地围上了围裙,现在才八点多,我们刚刚吃完早饭。父母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明白,余下的烟花我是点不着了。

      房间里响起电视台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播报着疫情的情况,采访的画面不厌其烦循环地放,和着雨水舒服的滴答足以让人倒头就睡。橙色和深蓝充斥着我的眼眶,眼睛看得直发疼,四处晃悠,盯上了外公的二胡。

        外公每天闲在家就独自研究这些个中国传统乐器,没有系统学过,自己对着两本二胡初学者的书,最后竟也拉得有模有样。我慢慢托起二胡,回忆之前看过的二胡表演,照葫芦画瓢地拉起来。“吱——”,应该是清亮而干脆的二胡声,现在听来却是砂纸用力摩擦树皮的声音。

        “想学?”

        外公突然从厨房冒出个头,看见我独自一人在房间里面倒腾着二胡,眉眼用力挑了一下。我赶忙摇摇头,外公有时太过热情,着实让我有些招架不过来。

    “外公教你!”

    他把因洗菜而打湿的双手在围裙上用力擦了几下,眉角飞扬,嘴角因为欣喜而微微张开,露出几颗黄牙。我把二胡主动递过去,外公接过后坐在旁边。我站起身来,想着让外公自己拉一会,放松放松。

    “别走啊,待在这儿陪外公一会儿啊。你看啊,像你刚才这么拉是拉不出来声音的,外公给你拉一遍!”

    外公用他红皱的中指和大拇指将琴弓的两边分开,洗菜用的是冷水,拿着琴弓的手略微有些抖,左手轻把着二胡,胳膊带着手先起了个范,手肘往下一压,清亮的二胡声立马响了起来。他拉了一个音阶,立马停下,外公呲着牙,好像是幼儿园小朋友做了件好事,在等待着小红花的奖励,他才会继续拉下去。为了不让这个可爱的老人心寒,我拼命地鼓掌,嘴里喊“哇哦”。外公兴致高涨,一抬手肘:“外公给你拉一曲哈!”

    外公拿起松香,在白毛琴弓上反复摩擦,松香的味道不算大,但轻飘的松香味搭配着二胡的木香,闻着着实感到舒服。肘落手起,旋律悠悠流出......

    “《彩云追月》!”

    当我的耳朵捕捉到第一个音符时,激动地大叫一声。这是我弹的第一首中国的钢琴曲。外公得意地看了我一眼,“这是你弹的第一首中国乐曲吧。”

    外公用手肘带着手腕,右手的中指和大拇指扯开琴弓的两边,白色琴弓紧贴着琴弦,音符在弓与弦的摩擦中流出,右腿一上一下地抖,是在给自己打节奏。

    悠长的旋律将我带回从前,幼时的我双手在黑白琴键上敲击。其实我很喜欢中国风的曲调,或许就是因为小时候外公喜欢在耳边哼这些调子。

    “弯弯月儿夜渐浓,月光伴清风,月色更朦胧,倒映她湖中面容。”

      主旋律像是一条冗长的路,小颤音是彩云在轻快的越过路上的小石子,和曲中主人公年龄有甚大差距的外公,即使带着老花镜,依旧要眯着眼看着琴弦,外公的身体随着音乐乐律的变化而左右摇动,头上一颤一颤的灰发格外抓人眼球。

        本来他头顶上可以不是灰发。外公年前大病一场,在医院躺了足足一个月。以往在过年前,头发就会被外公染黑,外婆有时候看到外公打理的这么精神,也忍不住调侃一句“是要去见哪个好看的老太太呢?”今年,外公没有多少精力再去打理它,如了外婆的愿,医院家里两头跑,做起了个保守的老公公,像是老干部下岗后变成天天逛公园的小老头。外公闲不下来,给自己开了一个诊所,过年的时候是生意最旺的时候,家里多少有点人气。今年蝙蝠打乱了人们的生活,大家抢着去大医院,外公也终于有了时间去摆弄他所爱的乐。家里冷冷清清,也难怪老人让我们多待一会儿。

      初学者的谱子很简单,外公没有拉多久,一首《彩云追月》就这么结束了。简单的旋律,却使仙人们悠悠地回天宫的画面浮现在我眼前,因为,这是外公给我拉的。我用力地鼓了掌,得意之情再次浮现在老人高高的颧骨上。我先前并不知道外公会拉《彩云追月》,但外公知道,这是我会弹的第一首中国民乐。

      外公意犹未尽,想着再拉几首,他翻出两本封面皱到看不清编者的二胡书递给我,指着说:“想听什么,外公给你拉,好不容易在这边待久一点,你想听的外公都给你拉。”那两本书像是刚出土的文物,除了目录,其他的书页都是软塌塌的,轻轻伏在我的手上。

      “哦,你之前不是还四手联弹那个《草原小姐妹》吗,外公也会拉!给你拉拉看。”

      外公貌似知道我都弹过哪些曲子,好像每场钢琴比赛都是他陪我去的,但我却不知道外公自学了二胡,还会拉我会弹的曲目。

      “遥问故人可知否,心中望相逢,唯有请明月,带走我问候,彩云追着月儿走。”

      是啊,我好像月儿,外公好像彩云,月儿自顾自地往前走,彩云紧紧地在后面跟,彩云看着月儿慢慢地变大,月儿看不见彩云在慢慢地变老。有一天,老彩云对小月儿说:“你在这待会儿陪陪我,老彩云快走不动啦,给月儿拉一首二胡好不好?”他俩隔的太远、太远啦,小月儿好一阵子才听到。彩云想让月儿待一会儿,外公想让外孙女待一会儿。

      雨点变小了,没有舞狮的人上街,但我觉得心满意足了,外公的《彩云追月》虽没有舞狮的锣鼓热闹,但它让我知道老彩云无时无刻不在安安静静地看着,看着月儿往前跑,他也在期待着,月儿会回来陪陪他。

      如了外公的愿,吃完午饭后,我们才登上返深的路。外公站在路口向我们挥手,身影渐渐在车窗后变小,外公的黑裤子在风中随风舞动,杵在灰色水泥地上,就像是一个旗杆挂着一面黑旗,外公其实挺瘦的。他看着我长大,可是,我从前没有发现他在变老。

      其实啊,我才是彩云,外公是月亮,彩云想要跟着月亮往前跑。月亮告诉彩云要“慢慢来,待一会儿”,月亮也会停下来,看看云层后面藏着的星星,听听远方山民嘹亮却动情的歌唱,陪陪月亮,陪陪老月亮听山民唱《彩云追月》。

      “遥问故人可知否,心中望相逢,唯有请明月,带走我问候,彩云追着月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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