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慢慢热了,逐渐升腾的燥热让金锦文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蒸熟的馒头,白白胖胖,别人是壮,他是虚胖,从一坨生面变成了一坨白胖的熟面,体积增加,内容空虚,像泡沫经济,不堪一击。
公司最近组织架构变动在裁员,金锦文此刻是一个警觉的肉馒头,他随时关注着部门老大的动向,研究他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他不想在这个尬尴的年龄,有房贷可还,没媳妇可养的境况下再失业,他觉得他们事业单位失业比失身可怕多了,当然他其实并不介意偶尔失个身。
听说昨晚经理和老总开会到深夜,他一早来到公司,看着似乎和平无恙的问早和各种包子,大饼的早点香气,老金心想:平静里即将杀人于无形。
他在走廊里看到老总远远走来,平时他都想躲的,今天不由得想探探风头,主动和低头行进的老总打招呼:赵总,今天好早啊!
赵总正低头看手机,被他的热情吓一跳,旋即回应,嗯,老金啊,早!同时恩赐般得对金锦文露出一抹笑容。
金锦文本来问好过后有些忐忑,平时不和老总打招呼,今天好不容易打个招呼还说什么今天好早,搞得好像老总平时都不早似的,幸亏赵总一抹微笑挽救了他的忐忑,同时一天心情都是愉悦的,因为从赵总的态度上,他察觉,裁员名单里没有他。
回到办公室,愉悦的心情促使他鼓起勇气向行政部小刘发出邀约,他看到了稳定,爱情荷尔蒙也飙升几个维度,他要向心动已久的小刘进攻,然而所谓的进攻也只是发了个微信“你上次问的画展最近在富锦商厦有特展,我有票,要不要一起去。”
然后老金就像一个稚嫩的中学生一样一直忐忑的等对方反应,小刘一直没回,直到快下班,小刘回了一个,好的。老金开心得像过年点了红点的喜庆馒头,笨重的身体走起路来像飞一样,他想终于转运了,工作稳定,心仪的姑娘有了回应,我老金的人生要开花了,做个开花馒头。
老金兴奋而娇羞得带着小刘去了画展,无所谓抽象派,写实派,老金眼里没有画,只有小刘,他觉得小刘比那些堆砌的颜料好看多了,只有画展中的欧洲女性人体让老金流连了两眼,然而马上又收回眼神,和小刘谈论着艺术和绘画,他要确保自己在小刘心中的形象。
老金踩着云一样看完了画展,小刘看画,他看小刘,结束时他觉得自然要请小刘吃个饭,并推荐了几家他网上查阅过的商场餐厅,小刘莞尔一笑,说:不,谢谢了,不和你吃饭了,我约了男朋友吃饭,要赶过去。
老金一时从云端跌落,结巴支吾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说出,好的,那你路上小心。待心绪平静,老金的愤怒才慢慢生出,他不理解为什么小刘不喜欢他还要答应他看画展,而且这个画展的票很难弄,很贵,小刘如此心安理地接受邀约就说明她是打算接受他的啊,就比如电视里演的问对方要上去喝个茶么,答应了不就是答应可以发生点什么嘛?还没到喝茶的阶段就被拒了,老金心痛。还有就是老金不解就算去吃饭有必要说出是和你男朋友去约会么,伤人,再说有了男朋友还和别的男人看画展?过份。此刻的老金也是个开花馒头,愤怒的开花馒头。
晚上到家,老金拿出愤怒中关掉的手机,打开后并没有他期待的小刘的微信,反而收到经理的几条信息,他记不住详细内容也不忍卒读内容,只有一个让他崩溃的声音告诉他,裁员名单上有他。他忍着痛又看了一遍,是的,有他。经理竟然只是以一个微信的形式告诉他如此重大的决定,甚至这个决定里没有对他这些年兢兢业业工作的肯定或者说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一点慰藉,只是冰冷客观的告诉他做好离职准备和工作交接。
老金的那个夜晚是崩溃的,崩溃得像个一咬就冒水的灌汤包,撕开个口子,喷涌出泪水,委屈和不解。
第二天,同事兼好友老郑来安慰老金,老金被裁员的消息已经看似不声不响的尽人皆知了。老郑安慰老金,从感情到工作,先让老金把委屈疑惑都诉说了,表达了同情理解后,老郑说,小刘和你有代沟,你要从她的角度考虑问题,现在谁规定和男人看个画展就得确定关系,以身相许的?普通朋友也可以看画展啊,你不能以你的年代和观念去理解别人。还有昨天你应该确认下经理的态度,听说赵总昨天一早看手机发现他股票涨停了,可不看谁都高兴呢?还有,老金,其实这事也未必坏事,现在什么年代,你在这多少年了,即使留下,这辈子也看到头了,出去,有很多新的可能和开始。
老金什么都没说,老郑的安慰他似懂非懂,只是突然想到既然自己觉得小刘喜欢自己其实不是这样的,自己觉得赵总是要留下自己其实也不是这样的,那么自己离开这里就一无是处,不能生存也许也不是这样的。
拿了离职遣散费的老金人生是否开挂未可知,只是老金以前像是个硬馒头,如今像个发糕,蓬松柔软通气了很多,就像土豆变成了藕,多的不是心眼,而是通透,不会在自己的主观臆想里雀跃或焦灼。低头就是地,走出就是路。他想曾经以为如此可怕的结局也不过如此。
此刻的老金,是生出智慧的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