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的故事

作者:林水仙

夏天的晚上,热,但有风。

我走进学校对面的麻辣烫馆,倚在门前对老板娘笑。

“小岳啊,你个大小伙子别站门口傻乐了,进来拿菜,我还忙呢。”

是老板娘熟悉的声音。

她没比我大多少,顶多二十五六。我高三搬来这条街的时候她就在了。那时候我无论对学习还是生活都懒散的要命,吃饭吧也不消得跑远,就好楼下麻辣烫这口,和老板一家也就这么混熟了。

三年前的老板娘告诉我她姓温,四川人。我便叫她温姐。温姐一张圆脸,眼睛大而亮,双眼皮很深,皮肤雪白,典型的四川姑娘。我曾问她为什么来兰州,她说起初是和她男人与家人赌气离的家乡,没想到却爱上了这里,两口子便操持起生意,生活忙碌却也快乐。我开玩笑地问道兰州有啥可爱的?我还想去四川看看呢。她笑了,说也只有土生土长的兰州人才能开出这样的玩笑,等你上大学了离家了就后悔咯。

可岳淼没考上大学。

高考成绩公布的当天,我就知道我注定是没有大学可上的。父亲得知结果后,平静地对我说,儿子,生活还要继续呢。

是啊,生活还要继续呢。

我便成了一个卖字为生的懒散的男人。

我的生活作息很不规律,有时灵感迸现,我可以坐在电脑前靠着一包黑兰州写一晚上的稿子;写不出来的时候就去洗澡,刮胡子,穿上棉布衬衣到楼下吃麻辣烫。老板娘常笑我不能吃辣,我便笑着对她说,温姐,你做的麻辣烫不辣也好吃,这可能是麻辣烫的最高境界了吧。

我也曾有想过一辈子的女孩。她姓林,爱笑,会叫我三水。林是我的同班同学,成绩好得令我望尘莫及。我曾经对她说想去考北京的大学,林轻松地笑笑,说那我们约好了,在北京见。那时夏夜的风吹动着林披散的长发,发丝撩过我的手臂,有一种温暖而疼痛的感觉。我不做声,偏过头去吻她的眼睛下面一块薄薄的、有生命力的,皮肤。林吃吃地笑,叫我别闹。我便离开她,发觉嘴唇已冰冷而潮湿。

我带林吃过麻辣烫,她喜欢吃笋片和鹌鹑蛋,要的辣子很多,我不好意思再要不辣的,便拜托老板娘少放点辣。林吃辣面不改色,我却满头大汗,矿泉水在面前摆了三大瓶,还是没有去除口中残余的辣味。吃罢,我送林回家,林说这家麻辣烫真好吃,我附和着,一边拼命吸进室外的空气,企图平缓舌尖的痛感。

我去牵林的手,林没有拒绝,她的白裙子噗噗地拍打着小腿,像是寂寞的蝴蝶。我突然很心疼她,手便握得更紧了。

到林的家门口,满墙暗绿色的爬山虎让我心生羡慕。她抽出手,郑重地向我道别,我就那么站着,看她将钥匙插入锁孔,旋转过后,林隐没在一片安静的绿之中。

高考后,她去了北京,而我,还留在兰州。

林最后一次找我,她红着眼眶,攥紧我的衣角,质问我,为什么要放弃和她一起走的权利,为什么在高三放弃了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不再爱她了吗?我只能抱住她,说对不起,我不能耽误你,你要照顾好自己。林的身子渐渐变得僵硬,她冷笑,推开我,提着她最爱穿的白裙子,彻底离开了我的生活。

林用从来没有过的尖厉的腔调对我说,岳淼,你会后悔。

她再也没有叫我三水。

我依旧过着我没有规律的懒散生活,只是我的身边再也没有女人。

我安慰自己,至少,你占有过一个女孩子全部的青春。你将背负着她最美好的、最纯净的岁月,度过漫漫一生。

我逼自己吸烟,却不自觉地想起林,明明初衷是忘掉林,老子的余生不需要爱情,有钱就够了。

可我连这点俗气的愿望都没能实现。

我的钱仍然只够吃麻辣烫,衣柜里也只有那几件黑白灰的棉布衬衣,两三条洗得褪色的宽腿牛仔裤,头发长得很快,又没钱去好点的地方理发,便宜的又不放心,索性留成过肩长度,随意拿皮筋扎起。

林看到现在的我,肯定认不出来吧。

老板娘有时也会问起,那个很能吃辣的可爱的姑娘呢,怎么再没见你带过来。我摇摇头,埋头吃着笋尖。老板娘叹气,说,也对,你还年轻。

我还年轻,我才二十一岁。

半年后,我在麻辣烫馆里拼桌,对方是一个剪着俏丽短发的女孩子,她看着我,突然笑了,说,我喜欢你的发型,你是个很有个性的人。

该放下了吧,我想。

我默默替她付了钱,我去牵她的手,她没拒绝。

我说我很喜欢王菲,而你很像王靖雯。她嘟嘴,说王靖雯不就是王菲嘛。我摇头,你不像王菲,你像王靖雯,但我依旧喜欢你。

她用葱白的食指抵在我的唇上,笑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讲,你应该说,今晚月色真美。我问,那你会怎样答。她凑近我耳边,说,风也温柔。

从那往后,我们便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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