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霜与山河



    阿霜的家在一个美好的村庄,那里的天是清澈的蓝,土地平整得让人心安,不远的山头像蒙着白纱,看不清它们的表情。但那么多年了,它们也会寂寞吧,阿霜曾经这么问自己的爸爸,可阿霜爸爸只是瞥了她一眼说“作业写完了?”

  阿霜脸上瞬间失去了颜色,声音微弱,“还...还差一点。”

  “那还不快去写,写完了把碗刷了,天天脑子里想的什么东西。”阿霜爸爸重重把碗一摔,嘴里吐出的字全都漂浮在阿霜不可及的地方。

  阿霜觉得爸爸应该也很寂寞,不然怎么会对寂寞这两个字做出这么大反应呢。

  不过阿霜还是觉得爸爸更寂寞,因为村里的山前有一条小河,日夜流淌,阿霜觉得小河每天都会带着新的故事,悄悄说给山听,它们是相依为命的一对。可爸爸呢,在妈妈几年前出了村子再也没有音讯后,就只和自己相依为命了,可自己常常听不懂爸爸的话。

  还没长大的阿霜,未曾理解苦难的意义。  


  这天是新年,整个村子活了起来,阿霜一大早就嗅到了空气中爆竹的气味,她从床上爬起来,看见了安静躺在身边的新衣服,爸爸早早起床去镇上工作了,但他没忘给自己的新年礼物。阿霜兴奋地穿上新衣服,镜子里红衣绿裤的她看着有些不和谐,但衣裤既然已经穿在了身上,那么这些都可以被原谅。

  阿霜穿着新衣服火急火燎地跑向河边,她要向她的伙伴们大声的炫耀,告诉他们自己的爸爸有多么爱自己。

  可当她到了河边,发现小伙伴们都围在一起,没人抬头。

  “喂,你们看什么呢。”阿霜用力地拨开他们,探出一张小小的脸。

  “阿霜你看这是什么。”为首的小胖墩正拿着一个黑乎乎的长方形,左右查看。

  “这是哪来的。”阿霜接过这个东西,发现上面是一大块屏幕,还有个按钮。

  “童生说是河水冲上来的。”胖墩指着一个小男孩说,男孩叫童生,是这群孩子里最瘦弱胆小的。

  果然,童生好像有些怯懦地躲在胖子身后,嘴唇都有些颤抖,“是...是我在河边捡的,我...我捡的...”

  “河边?”阿霜突然想起来妈妈对自己说过,村外有种新型手机,不但可以和很远地方的人说话,还有宽大的屏幕,还可以上网查各种东西,妈妈也是说要去村外买这种手机才一去不归的。

      “没事,我知道,这是一种新型的手机。”阿霜举起手机骄傲地看着大家,“我妈妈她就是...”后边的话她没说出口,但幸好伙伴们都在叽叽喳喳的讨论手机,没人看见她有些窘迫的眼睛。

  而阿霜则穿过孩子们,坐在河边,把手机放在耳旁,可她什么都没听到,只有若隐若无的风。

  很快孩子们都被自家父母唤回去吃饭了,他们对新事物的热情也消退的很快,没人在意新手机,于是阿霜怀里揣着手机蹦蹦跳跳地回家了。

  推开家门,一脸疲惫的父亲倒在沙发上睡着了,阿霜轻轻地给他盖上被子,吃着有些凉了的饭菜,心里却莫名欣喜。

  有了手机,自己或许就可以听懂爸爸的意思,也能让自己不那么孤单了。

  这一晚,阿霜抱着手机,睡得安稳。

      第二天外面下起了雨,滴答声一下下仿佛敲在了阿霜的心脏上,她躺在床上拿起手机,漆黑的屏幕照出她闪光的眼,周围都沉了下去。

  突然,阿霜爸爸的喊声打碎了这片空气,“阿霜!快出来把地擦了,天天和猪一样。”

  阿霜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像猪呢,猪的一生就是眼前的食物和屠刀,没有任何人,可自己心里明明是装着父亲的,又怎么会一样呢。她想用手机查一查,但屏幕黑洞洞的也在盯着她,阿霜感到深深的无力,只好把手机塞进被窝里,拿起拖把擦地。

  如果山能听懂河的故事,那么它还会不会寂寞呢。阿霜又胡乱的想起这个问题,想用手机查一下,但很快又闪出爸爸鄙夷的脸,仿佛在说快点擦,别瞎想。想到这,阿霜低下头,手上力气大了几分。

      今天父亲的眉头依然紧紧锁在一起,就像锁着许许多多不能言说的事,阿霜感受到怀中手机的棱角,走到父亲面前小声问:“爸爸,你怎么不开心。”

  阿霜爸爸抬起眼睛看了阿霜一眼,眉头又用力地拧在一起,“你能懂什么,回你的屋去。”

  阿霜这一次没有后退,而是坚定地看着爸爸的眼睛,“爸爸,这回我能懂的。”

  “懂?你懂个屁,只要你不像你那个没良心的妈我就谢天谢地了。”

  其实村子里其他人也会议论妈妈,说她是个没有心的女人,但阿霜觉得妈妈在的时候对自己很好的,而且她一定会回来,她不是没心的女人。

  而爸爸只是太思念她了吧。

  晚上,阿霜躺在床上摆弄着手机,她不知道怎么开机怎么查自己的问题,但手机只要在,迟早可以打开,她的问题也迟早都会有答案,她也就很安心。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阿霜好像听见了手机里传来了妈妈的声音,一遍遍叫她的名字,霜霜,霜霜。


   阿霜发烧了,也许是因为大雨带来了寒流,她躺在床上脸色煞白,阿霜爸爸皱着眉头给她烧着热水,阿霜不知道爸爸是不是因为自己生病太过麻烦而不开心,想到这,她就觉得心口堵的慌。

  窗外的雨慢慢小了一些,阿霜摸着怀里的手机觉得自己很快就可以长大,听说大人的世界辛苦又精彩,她不怕辛苦,只怕一直这么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两天了,阿霜的烧还没退下去,她这两天总会梦见妈妈,在梦里她看不见妈妈的脸,只看见妈妈手里拉着锁链,另一头拴在爸爸的脖子上,而爸爸也拉着锁链,拴在自己脖子上,一家人就这么慢慢走,走进不可知的丛林。

  而这两天,爸爸一直守在床边,神色疲惫,阿霜觉得很对不起他,爸爸是爱自己的,自己也不能自私,她要把手机给爸爸,让他高兴。

  “爸爸,我捡到个手机,是妈妈喜欢的,让妈妈回来吧。”阿霜伸出细瘦的手,把手机递给爸爸,可她没想到,爸爸瞬间变了脸色,那是阿霜从未见过的凶煞。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妈的,你怎么会有!”阿霜爸爸一把夺过手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阿霜听见碎裂的声响,心口哗的裂开一道口子,她与爸爸,与妈妈,与山还有小河仿佛一瞬间全都断了联系。

  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此时,阿霜只想逃离这里,她坐起身,拖着生病的身体不顾一切的跑出了家门,雨丝打在她的身上,溅起一圈圈涟漪。

  阿霜恍恍惚惚的跑向了河边,看着不远处沉默的山,眼泪一行接着一行。

  过了一会,身后跑来了很多人,爸爸和邻居们找到了阿霜,小胖墩和童生也跟在他们后面,神色复杂。

  “阿霜啊,你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任性。”胖墩爸爸率先开口,像一个劝慰世人的慈祥长者。

  “是啊阿霜,不就是一个捡来的手机,早都进水不能用了,况且你爸自己养你也不容易,别对不起他。”童生爸爸随声附和,也给了童生一个眼色,童生趾高气昂地开口,“阿霜,我爸说的对,你快跟你爸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而阿霜爸爸则瞧着阿霜,眼神比这场雨还冰冷。

  阿霜突然明白了,山一直都很寂寞,它也看不见脚下流淌的小河,山只在大雾中,自说自话。

  而自己,就是那条小河吧,现在也是时候该归于河流了,于是,阿霜面向大家,向后仰倒,把自己投进了因为下雨而湍急的河中,干脆利落。

  当河水没过阿霜眼睛的时候,阿霜看见了,妈妈从不远处的村口走来,握着崭新的手机,带着期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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