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Yu的哆嗦漂流(四)

过了快一个小时,太阳越来越低,我不能再继续等待下去。我试着慢慢站起来,几乎全靠左腿的力量,加上右脚点在地上的一点平衡,可以勉强瘸着腿行进,但是扛不起船。我将船拖拽过这条100米长的陆路,失去一条腿的力量让我活动笨拙、难以保持平衡,摇摇晃晃将船放下水、装包、上船。终于下水继续前进,我的思维从焦虑中解放出来一点,才发现原来划船虽然是上身运动,也会借助双脚向下踩的力,我右脚承不了力,不过对划船影响并不是很大。到Grace lake还有大约一公里的河道,其中散布着一些水深仅几十厘米的浅滩河段,需要涉水将船拖过去,扭伤的脚踝趟在冰凉的水中很舒服。

我在日落前半小时到达了Grace lake的露营点。这是我三天来最早到达露营点的一天,如果不是受伤今天本可以到达下一个大湖Beth lake。天色还比较亮,我拿出小炉子煮热食吃,弥补白天潦草的用餐,一整天我都只在走portage的时候见缝插针往嘴里塞了些牛肉干。饭后我精心挑选了一个高度和粗细都合适的树桠,打了一个比较标准的结把食物悬吊起来。我四处观察了一下地形,选了一块稍有遮蔽但又能观察到四周环境的空地扎帐篷,再把船往岸上多拖了一点防止夜里被浪冲走。我给Pu和Gu0发了消息,告诉他们我受了伤,明早会看情况再发动态过去。大概是因为天黑前还有小段时间让我做过夜前的准备,也或许受伤的动物往往比较警觉,今天的每个动作都完成得格外认真。睡前我查看了脚踝发肿的情况,带着担心睡下了,但今天并没有像昨天一样焦虑得头脑昏沉了。

我像是半个大脑睡觉的鲸鱼,头脑关机了,右脚却一直保持着感知,在我的睡梦中输送着隐隐的疼痛。凌晨2点,脚踝的疼痛没有好转,我决定查看一下情况。开灯一看,脚踝肿得很大,我试着转动脚踝,基本不能活动。我不甘心,小心穿上鞋子,到帐篷外走了几步,想试试会不会走起来就好一些。然而我的右脚基本上一点力都承不了,只能蹒跚前进几步,更不要说白天还要背着背包和船走过高低起伏的野径。我回到帐篷,感到非常绝望。理智上我知道我没有办法继续前行了,可是我实在难以接受发出救援请求,等待救援队来把我扛出湖区。女孩独自荒野穿越,被困湖区被救援队救出,这个版本的故事过于疯狂,而我不过是想在自然中度过几日,对于所谓的“徒步”、“穿越”从来没有make a big deal of it。我将GPS信号器在手上握了十几分钟,给Pu和Gu0发了消息:我受伤被困,早上看到这条消息请联系救援,食物和衣物足够,没有危险。消息发出,我再次睡下了,等待早晨到来。

第四天早上七点左右,我醒来走出帐篷,发现湖上飘着绸带状的雾,把朝阳晕染成了朦胧又温暖的橙黄色。湖面很平静,空气中凝结着湿冷的水气。我去取树上的食物袋,为这个礼物一样的早晨感到愉悦(米沃什的《礼物》很好地描述了早晨的美好,我把这首诗贴在下面)。带着轻松的心情,我发现脚踝有了一点好转,穿好鞋绑好高帮的护踝,我竟然可以走路了。右脚踝虽然承不了力也肿得活动不了,但是鞋子护踝的支撑能够把力量稳稳地传到脚掌。我又试了试去搬动倒扣过来的船,把右脚当作一个支架承力,只剩一只脚的平衡和灵活,仔细计划动作的话也还可以搬动重物。我像获救一样惊喜,同时带着十二分的认真谨慎,试了好几个动作,下坡、上坎,像攀岩一样思考两脚的配合。我能走出去了,我想。昨天拖船趟过凉凉的河水,应该起到了冰敷的作用。在湖区受伤,而这个环境又恰好帮助我应对困难。我一桨一桨将船向Grace lake的另一端划去,登上portage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梦境一样的湖。

接下来的这段portage有接近两公里,是这一路最长的一段。我尽力把右边鞋带捆紧牢牢固定住脚踝,此时我的徒步鞋就是我的右脚踝。我分了三段才走完这段portage。我来到了Beth lake,昨天没能按照计划到达的地方。这是一个大小适中,让人安心的湖。我迟到了,但是看到它真让人开心呀。

我要离开这片荒野了。划过Beth lake,走过一段900米的portage,就是这条路线上最大的一个湖Alton lake,也是一个著名的游玩点。我对向过来的游客,一日游的终点大多就是Alton lake,因此到达这里就脱离了荒野而进入一种郊游的氛围。巨大的Alton lake,预示着让人胆寒的大风,可是我的坚定稳稳支持着我,像是少年Pi里让人心安的老虎。在Alton lake上前行是逆风,我不得不靠岸好几次,等待风稍小的当口又再向前一小段。我开始想,我现在看起来像个什么样子呢?一路艰辛,可是转眼我已经快要完成这段旅程,我在荒野中独自游荡了4天,我即将要回到我的生活中去了吗?我正在走过的路,即将在更大的尺度上,变成只是4天的生命旅行。Alton lake上撒着金色的阳光,湖面开阔,让人心旷神怡。我一路遇到很多人,有人向我问路(我来时走过的路),有人夸我厉害,很多人只是微笑问好。从Alton lake跨过一段80米的陆路,我来到Sawbill lake,这里就是湖区的出口了。我按照租船处的小姐姐Emma四天前告诉我的,划过一个废弃的船坞,在下一个木平台上岸。我最后一次扛起船,走向停车场旁的船只归还处。Emma见我来还船,笑着说“你回来了啊”,熟悉的笑容,仿佛我上午才来借了船,郊游半天归来。

“安全到达终点,预计4.5小时后到家”,我发出了最后一条报平安的信息。湖区很美,我很高兴我来了。在野外什么事都要靠自己、非常专注的这种感觉,很奇特。


Gift by Czeslaw Milosz

A day so happy.

Fog lifted early. I worked in the garden.

Hummingbirds were stopping over the honeysuckle flowers.

There was no thing on earth I wanted to possess.

I knew no one worth my envying him.

Whatever evil I had suffered, I forgot.

To think that once I was the same man did not embarrass me.

In my body I felt no pain.

When straightening up, I saw blue sea and sails.

(西川 译)

如此幸福的一天。

雾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干活。

蜂鸟停在忍冬花上,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记。

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个并不使人难为情。

在我身上没有痛苦。

直起腰来,我看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


我身体有一点疤痕体质,小时候爸爸骑车载我去少年宫的时候,我不懂危险用手去摸辐条,在左手无名指留下了一道疤,后来用这道疤来记左右。因为我无论是身体还是性格,都有点疤痕体质,人生没回头这件事,带给我的感觉是很残忍。过往的经历在我身上涂涂划划,积累多了之后感到过于复杂,划上印记再也回不去一张白纸。去年夏天我一个人去了五大湖,在第三天的时候重重摔了一跤,让我差点走不出湖区,回去之后脚上淤血严重,膝盖上留下一道疤。五大湖之旅正值我的人生经历着重大转变,在过去一年中我常常回想这次旅行,在很多方面它都像我人生的写照。当然其中最重要的是,我要记得一直做一个勇敢的人。现在我膝盖上的疤只剩下浅浅一个印子,有一天我会勇敢到感激而非逃避身上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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