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能带来极大快感。一个作恶多端的人物,在结尾被正义的主角所终结,再加上一个感人至深的大团圆结局,能让观众欢欣鼓舞,可却失去了现实的质感与继续探讨的意义。
生活没有主角,也没有绝对的正义或邪恶。正义的小伙伴团结在一起推倒邪恶的大boss,现实版往往是聪明强大的boss吞并了比较弱一些,或者倒霉一些的其它boss。
欢乐团结的剧情能安慰心灵,或者叫治愈系?但不圆满才能继续追寻,好似永远得不到的初恋,永远实现不了的梦想。历经多年,回想起来,还是津津有味。不断幻想我当年要是如何如何,那说不定会如何如何。得不到的,缺憾的,最有味道。
娶到了心爱的女人,将爱好变为工作,味道往往就坏了。情侣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洗礼下变为老夫老妻,爱好在重重压力下变得看到就讨厌,这是圆满之后不愿拍摄的结局。
为什么超级英雄总有打不完的坏人,爱情故事多半是在一起就结束?即使拍摄的是夫妻生活,也一定是有波澜,有困难的?因为平静虽然可贵,但没有探讨的余地,没有反思的空间。
“六亲不合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一个完全健全的家庭,完全和平的国家,自然不用特地提出孝慈和忠臣,因为人人皆孝,人人皆忠。但很不幸,历史的主旋律就是在六亲不和,国家混乱中度过的。对此的反思,不是建立在空洞的假设,而是一件件真实的事件上的。
每个人的梦想固然是要达到不讲求仁义,忠孝,而是成为一种本能的大同社会。但不能逃避现实的豺狼虎豹,阴险狡诈,而造作出一个虚假的大团圆结局来。只有在不圆满,有缺陷的失败痛苦中反思成长,才能迎来真正不作伪的和平。
如鲁迅所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黑泽明的《乱》灵感来自于莎士比亚的戏剧《李尔王》。是一个臣弑其君,子弑其父的悲剧。
老主公秀虎做了一个噩梦,梦到自己在荒野中无依无靠,产生极大恐惧。醒来后,看到三个儿子,找到了依靠,十分欣慰。他宣布自己老了,要安享晚年,将三座城池分给三个儿子。太郎次郎谦虚恭顺,表示自己无德无能,不该担此重任;当然,用而不用,嘴上说不要,该拿的还是要拿的。
我们“忤逆”的三郎,却反驳了父亲,认为他老了,错乱了。一个生在乱世,靠着侵吞剥夺强大起来的人,怎么能依靠他人养老呢?
秀虎很生气,把三郎赶走,住到了太郎那。太郎在枫夫人的挑拨下,赶走了秀虎。
秀虎说:“我还有一个儿子。”去了次郎那。很不幸,我们的次郎依旧狼子野心,逼走了父亲。
秀虎独自居住在第三城,太郎次郎利欲熏心,来攻打秀虎。秀虎手下全部战死,他自己也疯了,流浪到荒野中。次郎命令手下黑金枪杀了太郎,成了一文字家的主人。
千辛万苦,救世主三郎终于带着大军回来拯救父亲,可是在击败了次郎,救回父亲后,却被次郎提前埋伏的枪手暗杀。
一文字家覆灭,不论是想安享晚年的秀虎,还是野心勃勃的太郎次郎,忠孝两全的三郎,好的坏的,统统尘归尘,土归土。如《红楼梦》所说:“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站在正派主角视角,看反派失败,是人生一大乐事。可是站在反派视角,看其衰亡,却是十分苍凉的。
秀虎无疑是一个大反派。他屠了末夫人,枫夫人的城池,并把她们掳掠回来嫁给自己的儿子。
一方水土一方人,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是根植在东方文明心里的信仰。秀虎不得善终,家破人亡,该是一大乐事。以枫夫人的视角看,是她卧薪尝胆,终于大仇得报,杀了大仇人秀虎及他的三个儿子。这是一出《公主复仇记》。
可站在秀虎的视角看,他只是一个想安享晚年的垂暮老人。儿媳妇枫夫人心思歹毒,挑拨大儿子把他赶出家门。在二儿子杀了大儿子后,又勾引二儿子,让二儿子杀死了他的原配,让秀虎充满歉意的末夫人。
枫夫人之后又将次郎搞得意乱神迷,鲁莽出击,败给了三郎联军。最终使得一文字家覆灭,造成了一出父子、兄弟相残的悲剧。实在是歹毒、淫荡、奸诈、疯狂。
人天然就站在自己的视角,并将其自定义为正派模板。我的一个朋友是这么描述他舍友打游戏的状态的:“反正全是队友的错,自己最多有点小失误。”
从正派视角看,自己失败,受挫,实在是全世界都该为之落泪的悲剧。而仇家倒霉了,则是连太阳公公都眯起眼睛,自带BGM的喜剧。
老子有句名言,叫:“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意思是天地不会特地爱护某个生命,他对万物是绝对平等,绝对没有偏私的。圣人与天地同心,对百姓同样平等,没有一点偏私。“以天下人为子女,以子女为天下人。”
站在天地而视角,万物都不是主角。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谁做了什么,就承担相应的后果,这就是因果报应。
秀虎烧了枫夫人的城,杀了枫夫人的双亲,被枫夫人搞得家破人亡,很符合情理。
符合情理,但有了站位,有了视角,有了人的情感,还是不免感到悲哀。人,终究不能如天地般无情无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