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过的第一本书,绝对是《小木偶奇遇记》,在哪个贫瘠的岁月,有幸得到这本书,纯粹是偶然。
那时上小学,像小红帽,外婆家有事没事总爱去。外婆家那个历史感沉重的八仙桌,还有那个实木桌子的抽屉里,全是各种古董,每次都要淘些宝贝,我希望有一天自己变成阿里巴巴,有一次芝麻开门的惊喜,我坚信。这都是刺激我一次次去外婆家的原动力。
外婆家的隔壁有一个和我一般大的男孩,叫方亮,外婆说我要叫他舅舅,我才不叫呢?他才多大,我有四个舅舅,不缺他一个。
每次隔着外婆家的篱笆,方亮一看见我来就马上站在对面的梯子上打招呼,我总是扭扭捏捏的。外婆说他也上三年级,我才正眼看一下他。
有一天,我拿着外婆给我折的飞机在院子里玩,飞机飞到了隔壁,我着急的左顾右盼。方亮看见了,立即拿着飞机奔到了外婆家的院子里,他手里还拿着几份儿童画报,那是我第一次见印的如此精美的儿童画报,目不转睛盯着他手里的宝贝。他开心的说,妹妹,我们一起看!我也忘了自己的纸飞机,只是盯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画报出神。我们坐在外婆家门口的大石头上,津津有味地沉浸画报中了。津津有味,这个词此后就这样长在我的心里,代表一种渴望的感觉。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世界上竟有如此神奇的彩色报纸,里面的故事神奇迷离,纸张厚实芳香,插图栩栩如生,外婆叫我吃饭我也不吃,真是如痴如醉。
就这样我和方亮舅舅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我很势利,这个词多年后我才给自己定义。
有一天他给我拿来了一本书《小木偶奇遇记》,我如获至宝,在他的恩准下,我还可以带回家去看。看我如此爱书,方亮简直像打了胜仗的将军。这本书讲一位孤独的老木匠,把一块能说能笑的木头雕成了一个木偶,给他取名叫匹诺曹,并把他当儿子一样看待。老木匠给匹诺曹穿上漂亮的衣服,买来书包、书本让他去上学。只要一说谎,匹诺曹就会长长鼻子,这本意大利的儿童文学就这样深深地吸引了我。后来他给我的《小伞兵和小刺猬》,《儿童文学》,以及无数连环画,都是我童年时代无以言表的富裕和骄傲。是啊,多少人哪有如此机会。
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这本书为我打开了另外一个世界,让我窥到了西方文明和文学的魅力。以后当然我看了《复活》《战争与和平》《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但是方亮舅舅的这本书才是我人生的第一本书。在童年时代,一个说了谎就长长鼻子的匹诺曹,可是牵动了多少孩子的心。有时我就把它当真了,怕自己一说谎,睡起来鼻子就会变长,每次睡起来先摸摸鼻子。
让我至今有点啼笑皆非的一件事还是发生了。我们镇上举行小学生作文比赛,我当然是参赛者。可方亮舅舅问我,妹妹,你参加吗?我不知处于什么心理撒了慌,方亮舅舅说他也没选上。可是当我在雍川镇中心小学去参加比赛的那天,我的11路车还是迟到了。我急匆匆的找到考试的教室,被那个讨厌的教导主任拽着小辫子拽到座位上,气还没喘匀,就看见了方亮舅舅就在我后面的座位上,看见我,他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红着脸坐在座位上一看作文题目,第一次撒谎,这下也不用费神了,边写边摸鼻子,但愿我能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在桐花飘香的大石头下,外婆和我,还有方亮舅舅和他的妈妈,用外婆做的槐花馍馍庆祝我们得奖,阳光足够明媚,投过树叶的罅隙洒下斑驳的阳光,将两个少年的脸庞氤氲成金色的光晕,纯真而美好,岁月静好,生活依旧贫瘠,精神却万分富足。
以后,方亮舅舅给我送了他的书《小伞兵和小刺猬》,成套的《儿童文学》,连环画《尤三姐》,《小花》,真的为我打开了文学的窗口,我真的就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叮在花朵上,不问朝夕。后来外婆才告诉我,方亮为何有那么多书,是因为他有一个当兵的哥哥在部队升职了,方亮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所以他才那么幸运。而更幸运的应该是我,因为一个叫的甜甜的违心的舅舅,而得以亲近自己的缪斯,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我珍藏着这些书,在一个木箱子里,觉得自己成了全世界最富有的人。父母都忙着讨生活,唯一不满孩子的就是一次次把我从书本里提溜起来,大声斥责这孩子是不是傻了?原来书本真的是有魔法,让每个爱书的孩子晨昏不分,废寝忘食。那时我还不懂陶公的那句话,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
以后的以后,我和方亮舅舅渐行渐远,我上了初中,再也没有看见他,因为外婆不在了。母亲告诉我方亮舅舅辍学了,我惊愕的站在原地,如木头一般。
原来他是他母亲老生儿子,父母过世后,哥哥嫂嫂日子也不好过,他为了生计最终成了一名裁缝,早早成了家。在一次去祭奠外婆的大路上,母亲指给我看我的所谓的方亮舅舅,个头足有一米八,像个社会人,长的英气逼人,熟悉而陌生,我近乡情怯,不敢上去打招呼。
我该说什么,我童年的伙伴,那个爱书的孩子,我也怕他触景生情,本来他可以走的更远的,好遗憾。我的文学启蒙老师,让我怎么感谢你,亦或怎么安慰你?回家后我打开那些书本,往事历历在目,也只能回忆了。
时值《》人生第一本书的话题,记忆的闸门一泄而出。让我想起了三毛的一句话,记得那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次不知怎么我们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