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3月,未满18岁的安乐道身上挂着大红花站在解放牌汽车的半挂车厢内向着送别的人群用力挥手,挂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大红条幅的汽车缓缓驶离人群,直到锣鼓鞭炮声和人群的欢呼声渐渐消散,安乐道才放下舞动的手,蹲坐在车厢里。他们这批知青要去往离家八十多公里外的英林镇西埔公社大队做插队知青。安乐道心情激动,他渴望到广阔的农村大熔炉里锻炼自己,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属于自己的光荣。
西埔村同样组织了热烈的欢迎会,敲锣打鼓,一路放炮丈迎接年青知青的到来,安乐道和同行的知青被安排在两层土木结构的矮楼里。一楼的地面是水泥铺成,二楼则是木板,墙壁是用粘土混着稻草、竹片铸成,再用白灰粉刷墙面。上下两排共14间屋子,除去两间大房作为活动室和杂物间外还有12间可供住人。每间面积约20㎡,男生住左边,女生则住右边。带队干部单独住一间,其它则是四个知青一间。安乐道、余海民、姚建国被分配住同一间。
三人扛着行李走进宿舍,里面已经住着一个身材魁梧的老知青,他上身穿一件海魂衫,下身则是军绿色解放裤,平头短寸、武装皮带扎在腰间显得格外精神。他见三人进来主动过来打招呼,笑起时露出两颗虎牙,他自我介绍道:“同志们好,我叫郑戈泰,你们也可以叫我老虎!以后我们就住一个宿舍了,大家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余海民琢磨片刻道:“戈泰...泰戈!怪不得叫老虎,虎哥好!我叫余海民,父母都是鹭岛渔民,所以给我取名“海民”!”
姚建国也道:“你好,我叫姚建国,建设祖国!我父母都是农民,随大流取的名字...”
余海民插话道:“农民那有你这么白的?隐瞒成分了吧?”
姚建国怒道:“滚蛋,再胡说八道我揍你!”
郑戈泰呵呵笑着问安乐道:“你呢?”
安乐道父母都是鹭岛大学的老师,那年月“臭老九” 可不算好成分,所以安乐道才急于证明自己主动递交了插队申请表,父母的职业安乐道怕人看不起,不愿意多谈,只小声说:“我叫安乐道,安贫乐道的意思...”
郑戈泰仿佛看懂了安乐道的窘迫,他爽朗一笑,拳头轻轻捶在安乐道胸口道:“多大个人了,声音还和蚊子似的,以后跟着我,我照顾你!”
余海民灵光一闪,说道:“巧啦,姚建国、郑戈泰、余海民、安乐道,国、泰、民、安!缘分啊~”
郑戈泰一愣,笑道:“是啊,咱哥四个正好一句“国泰民安”。我爸是铁道兵部队的,修建鹰厦铁路时来的鹭岛,我就是那时出生的,我爸说现在国家太平了,放下兵戈搞建设,所以给我取名“戈泰”...”
四人互相自我介绍一番,彼此都觉得亲近了几分。安乐道更是感激郑戈泰的心思细腻,避免了不必要的尴尬。
安乐道插队做知青的第三天夜里,四个年轻知青都累瘫在宿舍里。余海民抱怨道:“虎哥,你看我这双手的水泡,疼死啦,明天替我请假啊,我可不下地了~”
姚建国虽然上山扛竹也磨肿了肩,但这时却嘲笑道:“鱼骨头,你就是缺乏锻炼,明天跟着哥扛毛竹,哥教你怎么干农活!”
余海民回嘴:“我稀罕你教?”
“快来人啊,抓流氓!”一声女知青尖锐的呼救声把众人惊的从床上跳起。郑戈泰抄起桌边扁担第一个冲了出去,姚建国、余海民、安乐道紧随其后。来到屋外只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从二楼窗台往下跳。姚建国用手电照着他的落地位置,余海民大叫:“站住!别跑!”那人充耳不闻,趔趄了一下扭头就逃。郑戈泰扁担直接甩了过去,把逃跑的人绊倒。这时其它闻声赶来的男知青也到了,众人紧追几步,上前七手八脚把人按住。
正喧闹间,几个穿好衣服的女知青走过来,邓卫红一边安慰哭泣的廖云芬一边指着被压在地上的人怒道:“这个流氓刚才趴窗户外面偷看我们洗澡!”众人听罢大怒,一顿拳脚把流氓打的哭爹喊娘,最后余海民拿来麻绳把人五花大绑扭送到公社生产队。后来才知道,这个半夜偷看女知青洗澡的流氓就是村里有名的二赖子许银根。但他狡辩说是自己只是路过,都是误会,几个女知青羞红着脸也不方便说的太清楚,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转眼安乐道在西埔公社大队一年了。光阴似水,他曾经顶着炎炎烈日播种插秧,也曾经扛起青石板为山村铺路搭桥。双手抓捏粪便混着草木灰施肥,把一片片荒山野地变成沃土良田。岁月如莲,他在夜深人静时捂着被子偷偷流过泪,想着家。也在一片谷堆稻浪中和伙伴们拉着手风琴唱着歌,笑声朗朗。青葱岁月里、贫瘠年代中他们同甘共苦、互相扶持,在彼此心间刻下了永恒的情谊。
76年仲春的午后,郑戈泰背着安乐道往宿舍走,边走边说抱怨道:“秀才,你自己胃痛不知道啊?怎么不和队长请个假?”
身旁跟着的廖云芬也道:“是啊,就为了今天的工分,不要命啦?”
安乐道伏在许戈泰背后虚弱的笑道:“虎哥,“工分粮”不够吃啊,不多攒几分,下个月就得饿肚子~”
郑戈泰把安乐道往背上推了推,笑道:“有哥在能饿着你?我爬树掏鸟蛋可是从小就练过的!明天哥再去转一圈,没准运气好还能抓只野兔给你们开小灶!”
安乐道感激到:“虎哥,要是没有你,这一年我还真坚持不下来。”
郑戈泰笑道:“你啊,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干农活确实是为难你咯!”
三人说着就回到宿舍门口,郑戈泰踢开房门看见余海民晃着腿躺床上看小说,喝道:“鱼骨头!你又偷懒不上工?”
余海民吓得跳起,看见是郑戈泰又躺了回去,嬉皮笑脸道:“虎哥,我这不是肚子疼嘛,拉稀、拉稀~”
廖云芬吐了吐舌头道:“没羞没臊~”
四人正说话间,突然屋外人声嘈杂,原来是许银根领着二十多个年轻村民向这边走来。郑戈泰看他们气势汹汹拿着锄头棍棒心知不妙,忙对廖云芬说:“从窗户出去,绕到操场敲钟喊人,许二赖子要来打架!”说完自己拿起板凳堵在门口,余海民也赶忙拿着脸盆跟在后面。
廖云芬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初来时天天哭鼻子想妈妈,是知青里最娇弱胆小的一个。这时却也顾不得害怕,依言赶紧从窗户爬出去搬救兵。
一年来知青和年轻村民矛盾不断,知青的到来,得分走若干口粮,无疑加剧了当地人的贫困,而且他们对公社把好房子腾给知青住,划出农村集体土地给知青种菜早有怨言,加上知青管着记工分,对偷懒耍滑的村民从不姑息,这也让许二赖子等一帮游手好闲的村民记恨。更大的矛盾来自“女人”,村里年轻姑娘普遍对城里来的知青抱有好感,能识文断字、会吹拉弹唱的知识青年吸引力明显比村里农家子弟高。年轻男村民因此经常袭扰和女村民谈恋爱的男知青,知青人地生疏非常团结,郑戈泰就曾帮着同伴和许二赖子等人干过几架。
许银根拿着锄头在门外大叫:“把姚建国那个狗杂种交出来,敢对我表妹始乱终弃,今天就要好好教训教训这白皮山猴!”
郑戈泰立在门口骂道:“呸,许二赖子你少放屁!你表妹那一口龅牙,建国能看的上?”
许银根看见是老冤家郑戈泰出头,故意阴阳怪气的道:“哟,偷公社鸡蛋吃的贼站出来啦,手脚不干净,还有脸开口?”
余海民抓起桌上一个水壶丢过去怒道:“胡说,我们吃的是鸟蛋~虎哥自己上树掏的!”
许银根被水壶砸中脑门,疼得哇哇怪叫,大喊:“赛林木,鸟蛋也是村里的集体财产,兄弟们给我打!”说完举起锄头向余海民砸去。
郑戈泰大喝一声:“狗杂种,有本事冲爷爷来!”用板凳架住许银根的锄头,脚往前踏了一步,一夫当关,死死挡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