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童年·母亲

在日夜车水马龙仍不见尘土飞扬的城市里,完整的棉花很难见了,偶然间见到,是在朋友家里,几朵插在瓶子里做点缀的白色。我问朋友家十几岁的孩子,他含混不决地说:“是棉花?”

当然是了。


老家常年种棉花,春末要种下,秋天会收获,这段记忆是和爷爷奶奶一起的。

棉花不好料理,种的时候要盖地膜,出苗了之后要把它们一一从地膜里放出来,还得娇弱的棉苗培好土,长高长大之后还得抓紧给它们打顶打叉,这个环节远没有生物课上学的那么轻松容易,长得太快了,稍晚一些就会既枝杈横生又高的过人,营养被分走,棉桃就少得可怜了,所以很考验农人的速度。又因为棉花爱招虫,在不同阶段还要打不同的药。终于开花谢花、长棉桃、开棉花,采摘的辛苦和丰收的喜悦并存。

家里庄稼少的还好,忙完自家的庄稼,妇女们就去给别人家当人工摘棉花,早出晚归,按斤发钱。天蒙蒙亮的时候在村口或者在村庄和田地相接的桥头上,一群妇女就带着简单的饭食,拉着家常等着东家的车来接她们了。

头上戴着方巾,就像鸡妈妈一样,穿着孩子穿剩下的秋季校服,她们其中很多人的文化水平都匹配不上这身校服所代表的学历,所幸,家里的孩子还算争气。腰间系着化肥袋子,按斤结算工钱,就意味着要节省时间,要手脚麻利,一垄棉花摘完刚好腰间的化肥袋子紧紧实实地满了,倒进大袋子里或者车里,一边倒东家一边检查所摘的棉花是否洁白干净。村庄之间的关系网罗密切,谁不认识谁呢?庄户人家擅长在谈笑风生间顺便提出要求。

“二嫂子,今天这身儿年轻啊,人家年轻人可是手脚麻利,你这棉花摘的,小半袋子碎叶子。”

“胜利他爸,给你家摘棉花也不管热水,再给拿点茶叶,我保你今天的棉花干干净净的。”

“这不好说嘛,我让胜利他妈送过来,二嫂子领着姐妹们儿撵劲儿干啊。”

······

我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的那几年,他们都不到70岁,我刚刚十几岁,秋天的周末会跟着奶奶去摘棉花,我不喜欢这个活计,也不喜欢和这些妇女们在一块儿,因为她们总是会问我一些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你想你妈不?”“你妈妈给你生了小弟弟,要是不疼你咋办?”“你奶奶对你好不?”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不管奶奶在不在身边我都统一口径:“不想”“我妈会疼我的”“奶奶好”······ 我努力用别的事情盖过她们对我是“留守儿童”的注意,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拿得出手的成绩无疑是最好的挡箭牌,还能再赚她们一句:这孩子争气,爸妈不管都能考得好。

可是摘棉花我实在不在行,奶奶托着背都比我快很多,当然了,她要强了一辈子,哪怕是缺了两条肋骨支撑,也事事麻利,而我的心压根不在自己手里的活计上,缩在高高的棉花稞下,捻碎干叶子听响,扯长棉花的绒观风,心里想着别的,想回家写作业,想爸爸妈妈快点回来,想尽早逃离这里,想尽快长大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19岁了,姐姐到了出嫁的年纪,妈妈每年都会种棉花,专捡好地里的好棉花,摘晒干净,送到邻镇弹棉花的作坊里,细细嘱咐了弹得仔细些,人家也乐乐呵呵的愿意接这份喜差。送过来的时候还专门用了细碎红花的被面一床床夹裹好,可他没想到他弹得这些棉花会被搁置到现在,妈妈更没想到她为自己的长女早早地准备,但是她的长女似乎太沉得住气了,直让她着急上火。再后来二女儿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她又去弹了同样多的棉花,又专门腾出一间房放这些棉花被,每年夏天太阳最烈的时候就一一拿出来晒,又一一叠齐存放起来,也肯定会埋怨两个女儿,然后打电话责怪催促她们。

我时常想,妈妈的母亲也为她准备过喜被,但肯定没像我的妈妈一样着急,毕竟她只有一个女儿,而且婚结得也早,让她省心。可是我更希望我的妈妈满意女儿们婚后的生活,不必像她的母亲一样担心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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