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家容不下,娘家回不来,哪儿才是我的家?

01

老妈住院,我少不了要送吃送喝,要交住院费。

这些倒还也罢,可我是真不想见到刘蕾。她这两天姐姐叫得格外欢,我以四十二年的生活经历裁定:无事献殷勤,定有诈。

更何况是她。

可年近七十的老妈有气无力地睡在医院,两眼巴巴地望着窗外,我心里又不落忍。

天底下应没哪个做女儿的,在住院老娘委屈巴巴地跟你说想吃两口瘦肉粥时,能硬起心肠拒绝吧。

电梯离母亲所住楼层越近,一想到刘蕾很可能也在那,我心中的烦躁和郁闷就越重。

长吁一口气,又挺了挺腰、收了收表情后,我推开了母亲的病房门。

真好,那人不在。

“来,贪吃的小老太,看看是不是你要的味道。”我朝床上躺着的母亲打趣道。

“只要是你熬的,我就能吃。不像你……”

“打住哈,再不带爱相,我就自己吃了。”我早知道老太太嘴中呼之欲出是谁,故意先把那名掐了。

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眼神杀来,我不得不秒成乖乖女,打开保温盒,让粥里的清香散发出来后,再走过去帮她摇起枕头。

第一口粥在母亲嘴里没呆够半秒,就被她吞进了肚子。我知道,自己歪打正着,加了几粒盐,粥对了她的口味。

只是,粥还没喝到一半,母亲视线就被门口进来的人招走了,随之而来的是“妈,姐姐”两声称呼。

我刚扬起来的好心情,像个被人戳破的气球那样,肉眼可见地瘪塌了。

02

我叫邹燕,出生于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有一个小我四岁的弟弟。

弟弟临结婚前两年父亲去世,现在是母亲带着十二岁的大侄儿生活,弟弟邹海和弟媳刘蕾带着小侄儿一块生活。

按理说,这么人丁稀少的家庭,身为大姑姐的我和唯一弟嫂的关系,该不至于到现在这境地才是。

可,俗话说,不经他人苦就别劝他人善。

我和我这弟媳,不说则已,一说还真三言两语说不尽。

我三十岁那年春节刚过,邹海带回个姑娘,就是刘蕾,说二人情投意合,并有了孩子,要结婚。

我妈顿时如临世界大战,但她老人家急的不是她崽,是我。

在她看来,身为姐姐的我,无论如何都应赶在弟弟之前成家。并身体力行地左托亲戚右请媒婆,帮我找人相亲。

作为七零后的我,那时能熬到三十还不结婚,自然不是愿意将就的人,这算是我人生的头件荒唐事吧。

那时候的帅哥,我这年龄段,条件好点的,早就都成家了。所以,来相亲的,不是这有短板就是那有欠缺,哪能那么容易对上眼?

相了两个月以后,我老妈见我油盐不进,又急又气,哭着说:“燕啊,你到底想怎样?不是娘不留你,是不能留!”

那时,我爸去世不久,我懂我妈的不容易,却是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婚事竟然给了她这样大的压力。

于是,在再一次相亲时,听说对方离异但无孩,心下长叹一声,说:就他吧。

03

我不算美女,顶多说顺眼吧,但“教师”这职业,很有诱惑力。

于是,我有了人生的第二大荒唐事:和认识不到三个月的前夫闪婚了。

结婚两个多月才知道,前夫家比我想象中有钱,他也超级“少爷”。不想做事,妈宝,公婆无止境无底线纵容。

因三观严重不合,又缺乏感情基础,我的婚姻很快就亮起了红灯。吵架,打砸是家常便饭。

让我大跌眼镜的是,我结婚头一年过年前夕,和前夫大吵一架后,我跑回娘家。

然而,年三十午饭后,我妈竟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我说,让我离开家。

一问,竟是未过门但已生下大侄儿的弟媳的意思。说是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过年,会让娘家倒霉。

我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从没听说过这套理论。

拗劲上来,我大声抗争说:“这是我的家,我想呆多久就呆多久!谁也无权干涉!”

我妈深知我脾气,手舞足蹈地边冲我做手势边拿出手机来打电话。

前夫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我心下顿时有了悲怆的感觉。人家若想来接,哪用得着岳母娘亲自打电话催?

果不其然,前夫果断回复我母亲:她怎么回去的,就怎么回家。

我的眼泪当场就飞溅而出了。

但还没等我把这事消化掉,弟媳竟然抱起襁褓中的侄儿就往外冲,邹海剜了我一眼后追了出去。

04

那一刹那,我感觉自己竟已无家可归了。婆家容不下,娘家也不再是自己的家。

我擦干眼泪,整理好自己的东西,推着那辆三成新的自行车,头也没回地冲进了北风中。

那是我过过的终生难忘的一个年。

一个人窝在静得瘆人的学校单人宿舍里,一床、一桌、一孤灯。没有陪伴,没有烟花,没有喜庆,也无人牵挂。

除夕晚,空着肚子;大年初一早上,无早餐;大年初一中餐、午餐,面包和着白开水。

那年下半年,公婆为前夫找好下家,据说是政府某高官的千金,急于摆脱我,甩给我十万块钱后,另栖高枝了。

离婚后的我,心灰意冷,生无可恋,从学校请了长假,来到市里。没想到,就在“绝地逃亡”的中巴车上,遇上了我人生中的贵人。

他是市政府的一个干部,被借调到我家乡工作一年,正好工作满期回城,对我的事早有耳闻。

见我要死不活的样,随口说了句:“到了以后,有什么困难就打我电话。”

我没接他递过来的电话,张嘴就说:“还打什么电话,我现在还不够难吗?无收入,无工作,也无……家。”

在他的帮助下,我很快找到了新的工作。

工作说不上多好,在一个百货市场的老板那,帮人送货。

我永远记得贵人带我去时说的话:“这是个男人干的活,但你别小看了它,十个送货的,九个成了老板。”

05

新环境,新工作,新的希望。

我当时想,只要能远离自己之前的一地鸡毛就行。但没想到,真还等到了人生的转机。

我老板旁边的店,因老板突然出车祸去世,老板娘又身有残疾做不了,要转让,只要三万块。

我忐忑不安地给贵人打去电话,是他老婆接的。

我把自己想法说出后,她回我:“这事不用问他,我就可以给你建议,想做就做,不要怕。万一亏了,你不是还有七万块吗?”

我又喜又懵:到底有多少人知道我离婚得了十万块?

事实证明,天下没有不转晴的雨季。那店盘下来后,我的人生像是在某个拐角处打通了任督二脉,从此就星光灿烂了。

我不但把生意做好了,还邂逅到后半生的伴侣唐松林。

这期间,我过年过节有回老妈那,但从未再在家里留宿过。和弟媳刘蕾,也没有过多的往来。

她重新搅进我的生活,是在我接手那南杂店两年,和现在的老公相恋并带他回家见过老母亲后。

唐松林是个高中老师,前妻和他离婚带着儿子出了国。最最冲击平常人耳目的,大概是他在认识我不久后,郊区的老房子就被征收了。

带唐松林回家不到半个月,邹海就带着刘蕾来了,说是想到县城买房,但差点钱。

我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但也决不是个软柿子,当场就回了:“你们有钱就买呀。我自己都没买房呢。”

“姐你要买什么房呀,你命那么好,找的姐夫都是有钱人。”我第一次发现,自己这弟媳,脑子不是一般的活。

06

“他有钱是他的事。况且,我们还没结婚,是不是姐夫还另说呢。”

碰了一鼻子灰的刘蕾,并未停歇太久。

之后大概十来天,我妈就心急火燎地给我打来电话,说是刘蕾跑回娘家去了,要和邹海离婚。

“让她离,邹海有用的话,还怕没老婆!”其实我这话,我相信我妈能听懂。

那年年三十,看着自己无家可归的姐姐被女朋友赶出门,而没一点态度。要说我这当姐的心中对弟弟没一点意见,那也是不可能。

三天后,我那从来没坐过汽车的老妈,竟然坐车来了我店里。

看着她因晕车而蹲在路边不停抖动身子呕吐时,我心中对邹海真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想法。

母亲“就算我跟你借,行吗”的话一说出口,我就知道,前夫家打发我的离婚赔偿款泡汤了。

好在,我盘下店之后,又把店面扩充了些,还有些欠账在外,存折上总共只有四万六千块。

但,母亲拿走时,丝毫没手软,连一千块的生活费也没给我留。

以退为进达到目的后的刘蕾,顿时秒变我的“好闺蜜”。

不时发来信息问我需不需要请人,在我准备和唐松林结婚时,又以“娘家人”和“过来人”的双重身份出谋献策。

我心下却怎么也热不起来,对她的提议也不置可否。

但我没料到,自从他们县城的房买下后,刘蕾就好像缠定我了。

07

唐松林平时工作很忙,只有寒暑假才有点时间来我店里。

我的生意慢慢做开后,很多货是放中巴车上捎出去,月底又得挨家挨户下去收钱,正好我那时又怀了孩子,只好把唐松林嫂子请来帮忙。

唐松林哥哥身体不大好,家里两个孩子要读书,嫂子做事勤快又麻溜,还是自家人,我想着没一处不妥。

可,刘蕾不干了。

“她姓邹,凭什么宁肯请外姓人也不请自己的老弟嫂?!”这是我妈在电话中学给我的原话。

这一次,我没再把我妈的苦肉计全盘照接。

我跟她说,以后我每月给她七百块,她自己生活不成问题,别的,她就甭管了。

不请刘蕾做事,不代表她就不会来店里。

我生下女儿不久,有一天中午,我正在抱着女儿边接电话边开单,刘蕾在旁边问了两句什么,我没听清楚。

等忙完,我去包里拿钱付货款时,发现少了两千块钱。

唐松林嫂子说,我接电话时,刘蕾动过我的包。

让我大开眼界的是,刘蕾对我冠她的“偷”字,竟然暴跳如雷:“我拿钱是做产检了,怀的是你们邹家的种。更何况,我问了你的!”

想起她这些年生下大侄儿后,自断奶就扔给我妈带,买东买西我不知道贴了多少钱,而今,没经过我同意就私自拿我的钱,还跟我臭不要脸。

心下的火就“蹭”地一下就上来了:

“我早就不再是邹家的人了,回家过年都不让进门。孩子,有钱就生,没钱没本事就别生!”

我知道,她肯定又会去我老妈那搅事。我对我妈有责任,但对她刘蕾,只有帮和不帮的情份,没有责任。

再说,人和人之间,是相互的。我当初走投无路你不心软,凭什么现在要求我高抬贵手?

08

果不其然,不到几天,我妈又打来电话说,以她对刘蕾的观察,这胎十有八九又是一个男孩,等等。

我没好气地怼道:“我觉得生个女儿也蛮好。我家妞妞,唐松林抱着亲都亲不够,宝贝得很。”

自刘蕾私自在我包里拿钱的事后,我坚决、果断不再和她们发生经济往来。

大概她也觉得我对都她用上“偷”的词眼,觉得没脸再来开口,就是有事来我店里也不久留。

倒是清静了几年,直到这次我妈住院。

这些年,我已摸透了她,每当有求于我时,在我这态度总格外好,叫得也格外勤。

可我又估摸不到她到底碰上了什么事,我妈住院开支是我在管。

一是因为医药费报销多半;二来邹海没一技之长,也没在哪赚上啥大钱,夫妻二人打工供俩小孩,明显不宽绰,我也没硬逼着他出钱。

我妈喝了粥吊上点滴睡下后,狐狸尾巴最终藏不住了。

刘蕾红着眼跟我说,这次无论如何要帮她,她娘家妈妈急需手术,还差三万块钱,想跟我借。

今年三十六岁的刘蕾,是家中独女。之前有个哥哥,在她十四岁那年不幸溺水身亡了。

同为女儿,我明白她的心情。

我弟邹海这人,长得一般般,家境一般般,才能和吃苦耐劳度也一般般,刘蕾在这个家爱作、自私,但对邹海倒还是没二心。

09

若是冲之前她对我做的这些事,这钱我是真不想借。

可若真因此事耽误了老人的治疗,我又会觉得自己良心不安。再有,若是真那边有个什么闪失或遗憾,也必定会影响到她和邹海的感情。

于是,我考虑了一会后说,借钱可以,但必须公事公办。

她和邹海两人都要到场,写好借条,定好什么时候归还。若是没把握,就每个月还一点也行。

刘蕾感动得直掉眼泪,连连说可以。

后来,钱转给她之后,她在微信上发来一个“谢谢”的表情,隔了半分钟,又发来了五个字:姐姐,对不起。

我自认是个很感性的人,刘蕾这五个字一下就让我想起了当年,也湿了眼眶。

生活如梦,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们至少能用心把握当下。

我也相信刘蕾能在经历这些后,意识到亲情和血脉的重要性,也明白,她的大姑姐邹燕,是她的家人,不是外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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