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5风雨罗迦陵•三---上海的“老佛爷”
八角呵呵笑道：“就在焐热南京路地皮的同时，哈同在上海静安寺附近买下了300多亩土地---当时属于比较荒芜的片区、但是包涵了罗迦陵的出生地涌泉浜罗家村！”
小武大笑，道：“原来罗迦陵富贵了，便买下了老家的整个村子！”
八角颔首道：“随后，二人花费70万两银元改造了罗家村，兴建了上海最大的私人花园---爱俪园！爱俪园的英文名是Aaron & Liza Garden，翻译过来就是‘爱伦和俪穗花园’---按照‘哈罗’组合的名字来命名。不过民间俗称之为哈同花园！”
小武点头艳羡道：“哈同花园！听说过呀……是以前上海的地标之一！”
八角点头道：“为了此园，罗迦陵特地请来江南有名的乌目山僧黄宗仰（笔名黄中央）进行设计，前后建造了8年、一直到1910年方才全部完工。”
“在这个上海著名地标之内，罗女士又斥巨资进行了一系列‘功德无量’的敬佛运动---爱俪园一时间成为了佛教圣地！”
小武点了点头，讪笑道：“全靠佛祖保佑，她才能这么有钱！之后罗迦陵拜佛就更起劲了吧？”
八角微笑道：“罗大善人礼佛之虔诚，经过无数法师的免费宣传，已经上达天听！就在1909年，宫中传出懿旨，邀请她去北京见面。”
“此时，南京路炒作一役已经彻底完胜收工，华夏新出炉的第一女富婆就兴冲冲地北上去了。”
小武奇道：“北上作甚？罗女士去宫里见谁？”
八角捋须大笑道：“罗迦陵并未携带老公，而是独自前去北京。一路上黄金开道、见人就砸巨款，因而畅行无阻、无人胆敢不敬。”
“此时宣统皇帝溥仪还小，一切由隆裕太后摄政定夺。因隆裕太后母亲做寿，慈淑居士（罗迦陵）送上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重礼！加上诸多法师在一旁敲边鼓，于是太后之母也收了罗迦陵为干女儿。”
小武哈哈大笑道：“盛情难却，拿了人家的手软啊！罗迦陵这个出身低贱的卖花女人，只要有钱、又肯花钱，可不就成了皇太后的干姐妹了么？”
八角嘴角上翘，点头笑道：“没错，所以罗迦陵此行收获颇丰、堪称为旷世传奇！”
“她不但拜见过了皇帝、太后，受封为一品诰命夫人；而且得隆裕太后以姐妹相称；还蒙恩赠送了60名太监，带回上海使唤---可见钱的确能够通神，慈淑居士的排场就跟太后本人也相差不多了！”
小武闻言大惊，道：“带走60名太监？亲王福晋也没有这种待遇呀！”
“大概在临别之际，隆裕太后实在不知道送给自己的‘干姐妹’什么为好---宫里头的一切金银宝物、恐怕对方都不稀罕---所以只能送太监了！”
八角呵呵一笑，道：“当时的确有个官员进谏：送给民女（罗迦陵毕竟是个民女）太监使唤？似乎有点于礼不合呀。但是太后眼睛一瞪，说道慈淑就是当今佛母在世，无人比其礼佛更加虔诚！送一些太监也是为皇室侍奉佛祖而祈福，这又有何不妥？于是官员只得将嘴闭上。”
小武哈哈大笑，连连点头道：“佛祖开道在明，金钱铺路在暗，又有谁能够抵挡得住？”
八角抿嘴笑道：“其实，恰逢慈禧老佛爷于年前刚过世（1908年），以前专门为她做佛事的太监大约有60位、留在宫中已是无用，正好无缝衔接、转送给‘慈淑老佛爷’，听候使唤。这些烧香公公就当是废物利用吧，换来的可是真金白银呐！”
“隆裕太后的小算盘也是打得叮当响，一个‘借花献佛’就还了干姐妹对干妈和自己的情分。然而这还不算特别，毕竟罗迦陵是个中国人；但是自从有了这一层关系以后，宣统皇帝的弟媳妇又拜了哈同为义父---可见金钱的魅力已经超越了国界！”
小武又是哈哈大笑道：“罗迦陵再也不是什么民女了！不但当上了一品夫人，而且还是皇亲国戚！没有一个女人不羡慕她吧？”
八角捋须点头道：“回到上海之后，罗迦陵扬眉吐气---从此世上再也无人敢说她出身低贱了！”
“而且，‘慈淑’俨然变成了继‘慈禧’之后的下一个太后老佛爷！威风之余，一副‘自封’的佛母皇太后做派让很多人难以接受。”
小武渐渐不笑了，默然了一会，思索道：“暴发户的确会有这种情况。罗迦陵可是从社会最底层、坐着火箭上升到最顶层的，或许会由自卑走向过度自尊，再不想让任何人看不起！”
“在那个年代，女人之中最顶尖的地位不就属于慈禧老佛爷吗？慈淑肯定想向世人展示---自己不靠出身、只靠奋斗和金钱，也能够做到这一点。”
八角微笑道：“爱俪园里地方颇大，又拥有风景64处，俗称为‘海上大观园’---面积完全超过当时的大部分大学校园、而且环境极佳。”
“于是根据康有为的建议，1913年罗迦陵正式在园内设立了‘华严大学’，选拔僧侣在此学习、需六年方可毕业。办学宗旨是复兴中国佛教、尤其是华严宗的势力。”
“然而华严大学只办了一个学期就停办了，僧侣学员和法师一起逃往了杭州海潮寺。原因是他们于每月朔望、必须要向慈淑居士顶礼问安---这个待遇同太监们大致相似，故和尚们觉得非常屈辱。”
小武格格笑个不停，喘气道：“好吧，其实这位新任‘老佛爷’的思想同真正的佛教徒是不一致的，罗迦陵也不是真得懂佛教吧！”
“她只是一个有钱的‘善男信女’吧……对了，那位设计爱俪园的名僧‘黄中央’也在华严大学里吗？”
八角摇了摇头，微笑道：“黄宗仰法师已经离开了爱俪园，回镇江金山寺任首座去了。他在上海时曾同章太炎、蔡元培一起，发起了‘中国教育会’、成立了爱国学社，也是一个很有追求的人。”
“最终，这位‘乌目山僧’成为了三论宗大禅师，又去南京栖霞山主持了栖霞寺。闻讯后，罗迦陵还专门派人送去20万银元，助其重修庙宇（栖霞古寺于太平天国时毁于战火）。”
小武微微点头，叹道：“罗迦陵在佛事上的确是舍得花钱的。但是，她居然还认识康有为？办佛学院居然是出于康有为的建议？”
八角嘿嘿笑道：“罗迦陵认识的名人多了去了。戊戌变法失败以后，爱俪园庇护了康有为相当长的时间，因为租界奉行的是英、法等国的治外法权，乃大清朝唯一管不到的地方。”
“其实这也显示了哈罗夫妻的真实态度---他们并非慈禧老佛爷的真正拥护者。无论怎么信佛，他们都喜欢生活在租界里。”
小武叹道：“明白了，罗迦陵的思想领先于绝大多数中国人、率先跨入了新时代！”
八角又笑道：“当辛亥革命（1911年）之后，全国形势一片混乱。孙中山从海外归来上海，刚刚成为上海督军的陈其美连忙为其安排了保镖，又要寻找妥善的安置之所，于是想起了爱俪园。”
“哈同随即出面，将孙中山迎入爱俪园暂居，与其聊了一会儿天就回房，兴冲冲地跟罗迦陵说：‘你们国家将有一个很了不起的领导人了！’”
图表7孙中山与哈同、罗迦陵等人在爱俪园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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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若有所思，皱眉道：“这么说起来，无论是在晚清还是民国，哈罗夫妻都是‘通天’的人物呀！他们虽然是商人身份，但又绝不仅仅是商人！”
八角点头道：“上到最高领袖，下到达官贵人、社会名流，哈罗夫妻所结交的对象可谓极其广泛；再加上哈同的租界董事身份，在上海华洋人等里面黑白通吃，地位可说是屹立不倒的。”
“而当发了大财以后，哈、罗二人回馈中国社会的事情做了不少，其中又以资助文化界为多---或许这对传播美名最立竿见影。”
小武好奇道：“他们夫妻又是怎么资助中国文化界的呢？”
八角捋须微笑道：“就在1908年，中国考古学有一件大事发生---甲骨文的考据出现了重大突破！罗振玉确认大批的甲骨文原产于河南安阳。安阳地区所在的‘殷墟’也被正式发现，小地方摇身一变、成为了中国‘七大古都’之一。”
“此前的清末，刻有甲骨文的龟甲被零零星星地发现，并被有识者收集。中国人这才知道---这种历史最早的文字属于商朝！然而龟甲数量并不很多，并且由于二道贩子意图垄断货源，故意引导有文化的买家去河南汤阴发掘---奔向了错误的来源地，所以收效不是很大。”
小武点了点头，眉毛扬道：“原来甲骨文的发掘还有这种曲折？的确，研究甲骨文对于中国来说，是极重要的文化事件了！”
八角欣然含笑道：“到1910年时，罗氏发表了《殷商贞卜文字考》，澄清了甲骨文方面的一系列重要问题。于是周朝以前的殷商文化得到了极大的重视，大大增强了中华人民的民族自豪感。”
“当然，拯救甲骨文最大的功臣乃是罗氏。然而这罗氏又有‘明罗’与‘暗罗’之分---其中‘明罗’指的是罗振玉，‘暗罗’指的是罗迦陵。”
“当罗迦陵得知安阳出土了众多有字龟甲之后，便派人去当地、不惜代价地将散失龟甲全部收购，不使一片龟甲落于文物贩子之手或被卖去别处！”
小武长吐了一口气，翘起了大拇指，道：“原来如此，这个功劳是巨大的！那么绝大多数的甲骨文都汇聚到哈同花园了！”
八角点头笑道：“正是。于是罗振玉、王国维、陈三立、章太炎等国学大师，都在爱俪园中整理、考据过甲骨文，反正一切花销均有大金主承担、不必挂怀。1913年，章太炎在研究学问之余、还抽空在爱俪园中成了婚（酒席钱也省了）。”
“由于在家中汇聚了一大帮近代文化界泰斗，又赶上‘华严大学’终止、佛教事业半途而废，哈同和罗迦陵就寻思：还是另办一所大学吧。”
“反正教授都是现成的，宿舍也是现成的---将华严宗僧舍改一改就行了。这就是1916年开办的、民国时期著名的‘仓圣明智大学’---仓圣是指传说中造字的圣人仓颉、是以甲骨文为发端引申出来的；而明智是指开启人民的智慧。”
小武惊讶道：“仓圣明智大学？意思就是‘文字开启智慧’？这所大学在民国时期很有名么？”
八角微笑道：“当然。仓圣明智大学招录的大学生吃住都在爱俪园内，一切学费、书费、生活费全由哈罗夫妇买单。”
“学校在名义上以哈同为院主、罗迦陵为院长，其它职务均由各文化名人担当。而且校友中也不乏名人，例如民国大律师吴凯声就毕业于此。”
“记得吴凯声大律师曾在法庭为贵产党人陈延年（陈独秀长子）、廖承志（廖仲恺之子）辩护---这种案子上海一般的律师根本不敢接，但是他就敢。而且吴氏在律师界享有盛名，号称是谈话两小时就可以收客户一根金条的人。”
小武点了点头道：“好吧。哈罗夫妇还是为教育事业做出了贡献的！”
八角一笑道：“当时对于启动‘仓圣明智大学’这个项目，哈罗二人有着惯常使用的宣传炒作方法：登报向全社会征求‘仓颉画像’作为该大学的象征，并对选中的画作许以重酬！”
“一时间，前来爱俪园里应征的画师络绎不绝；但最终是一个穷困潦倒、名不见经传的画师所画的仓颉像获得了一致好评！此人就是---徐悲鸿。”
图表8徐悲鸿所画的仓颉像形神兼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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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惊异失笑道：“竟有此事？徐悲鸿不是画马的吗？怎么还画过仓颉？”
八角哂笑道：“徐悲鸿在上海厮混了多时、无人赏识，眼看就穷得快要跳黄浦江了。一旦画作在爱俪园入选，顿时名声大噪，压倒了海上各路画师，一跃成为文化界的‘当红炸子鸡’！”
“感激之余，徐大画师也知恩图报，自告奋勇要为罗迦陵画一幅仕女图。”
小武嘿嘿一乐，道：“徐悲鸿就这么想讨好罗大富婆、或者说伯乐？”
八角微微一笑，捻须道：“很少有人知道，徐悲鸿大师原先最擅长的、就是美女肖像画。其它种类的画作都是副产品。”
“然而罗迦陵对其好意并不感冒（可能因为自己不是美女），反而一针见血地指出徐悲鸿的问题：你的美女图是画得很好，可是别人买回家去又不能挂在大堂上，所以他们只好不买。你还是改画别人可以挂在大堂中的画好了！”
“罗迦陵的‘商业洞见’顿时让徐悲鸿‘醍醐灌顶’！冥思苦想之后，徐悲鸿就只画骏马、不画美人了。果然，一经改弦易辙，无数达官贵人都想买上一幅徐悲鸿的奔马图，拿回家去挂在显眼地方。从此，徐悲鸿的画作在市场上炙手可热！”
小武又惊又佩，连声道：“罗迦陵的艺术眼光也渗透了商业思想！可谓是凶残、凶残呀！世上还有几人，能像她这样洞彻社会、洞彻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