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学院

一、金属叶子苹果

我曾经有一个心爱的苹果。

它很特别，因为它的叶子是金属铁。

我认为和失去了双腿的人一样，失去了叶子的苹果也需要安个“假肢”。于是爸爸便用一小块铁片——做铁栏的边角料——给我“残疾”的苹果做了两片薄叶，安在它的伤口上。我听得见汁液被挤出的声音。

从此，这个苹果失去了他本来的价值，成了我的玩物。我把它拿在手里，仔细观察它的每一个细节——它不太圆。把枝梗尖的方向对着自己，那么它的左边比右边小；顺着它的伤痕这条线向下看，大概在高度三分之二的地方有一块乌红心形的色斑；它的金属叶子一大一小，我曾用刻刀在小的那片刻上我的名字，希望这个属于我的、独特的苹果，可以实现一些无用但浪漫的愿望。

每当我认识了新朋友，我就会问：“你有没有一个长着金属叶片的苹果？”。

我可能是觉得自己有着什么难以置信的优于别人的长处，才喜欢看着他们迷惑不解甚至于一脸抱歉的表情，来获得一些心里忽而雀跃的快乐。后来，这种“忽而”也消退了。

结果可想而知，我的金属叶子的苹果慢慢变软，它的心形乌斑扩散开来，一个椭圆、一条小鱼、一匹马，最后变得像一幅中国地图了。叶片的情况更糟糕，不再光滑，而是布满了红褐色的粉末；连我的名字都锈蚀、消失了。

妈妈视它为垃圾，意图趁我不注意时丢掉它。我猜它为此很伤心，因为当我再次按压它的时候，它终于也抑制不住，溢出满肚子甜甜的泪来。这使我我获得了一种神圣的伤感，我自认为体会到大人们所说的“死别”，以至于再次迎来了“忽而雀跃的快乐”。

我把它扔进了垃圾桶。这是我做的“后悔事件一百件”中的一件。

我记不得金属叶片的形态，但我清楚地记得我的名字在上面歪扭的样子。我记不清爸爸具体的相貌，闭上眼，无法仔细回想起他的眉眼，无法描述他的鼻子，他的嘴巴和其他面部五官的比例又是怎样，但是它们配合在一起组成的那张脸，又的确是我的爸爸。

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都市夜晚的光怪陆离中，爸爸在前座如山的背影，是我梦前最后的场景。这场景不会因为流逝的岁月而再有什么变化，也算是一种安慰了。

我决定远行。

“再见。”我说。

······

“再见。”我说。

······

爸爸一张极丑的照片被制成黑白色，框在相框里，于是我想起了我的金属叶子的苹果。如果我当时也能给我的苹果制一张黑白照片，再框在相框里，爸爸和我的苹果就可以在相框的世界里一起幸福地生活了。

没能给我的苹果制一张黑白照片，这是我“后悔事件一百件”中的另一件。

我一直相信，即使我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一百件后悔的事也应该够了。

于是，我将要远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