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的雪极少,但是雨很多,而且还是那种大雨,一下就是接近一周的时间,雨水就这样逐渐积成涝灾、甚至还会形成山体泥石流滑坡,每到这个时候,走上路上学就变得尤为艰难。即便上学的路途艰难,村里的孩子们也从来不会因此请假、缺席,大家还是拉起小手,一步一步走向村里唯一的学校。
那日,大雨将村中的道路冲刷得泥泞,原本每天光着脚儿走的山间小路失去了以往的幽静和欢乐,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步子,山路狭窄,一个不小心,可能就是意外。那条板子搭成的小桥,在暴雨的侵袭下也越发显得摇晃,小伙伴们一个一个都放慢了脚步走过“小桥”。
我是最后一个,我哆嗦着慢慢蹲下,小心翼翼的在板桥上缓缓的蹭,手臂张开保持平衡,心,却在扑通扑通的跳着。“再往前一点热、再一点儿,就可以回去了,”我的心里这样对自己说,但在我马上就要到达的时候,山体坍塌,泥石流冲毁了小桥,我本能的迅速将膝盖蜷缩在固定桥体板子的柱子上,两只小手使劲的勾着桥板旁的石柱。那一刻,我竟然惊愕到连呼喊救命的底气都没有了。
成功过桥的同学飞奔去找老师帮忙,不多会儿,班主任飞跑赶到抱起依着柱子的我,我,获救了!一路上,班主任牵着我的小手,告诉我不要害怕,她的手很大很暖,把我的小手紧紧的包裹在她的掌中,想来,她应该和母亲的年纪相仿——
还好那天放学的时候,桥已经被修好了,大抵是被学校的校长和老师们修好的吧!塔水桥小学的校长和老师是真心幸苦,全校一共才五六位老师,校长还要兼任五年级和六年级的课程教学工作,而且,我们这里每个年纪只有一个班,班主任要承担本班所有课程的教学,所有的课程也就是语文和数学,体育课就是大家在山上游戏,高年级的男孩子胆子大偶尔还敢在山里捉迷藏,低年级的小女孩儿只能在地方跳格子,小点儿的男孩就爬树,美术课,我们这里是没有的,毕竟大多数孩子连鞋子都穿不上,一年365天光着脚丫儿走山路、干农活儿,家中也拿不出钱来买油画棒,那太奢侈了!
第二天,正好是学校休息的日子,班主任老师居然来到了我家和外婆说起了昨天的小桥泥石流事件,随后,她还从泛黄的军绿色布书包中掏出一段儿红头绳,说是送给我的,因为知道我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可以生活在妈妈的身边,一定很缺少母亲的关爱,她便买来这段儿头绳帮我扎辫子,我的头发天生倔强、不易梳理,费了半天劲儿才勉强梳了个“冲天炮”。
那天晚上,我和外婆挤在那张老旧的木床上,外婆给我讲她年轻时候的故事,她如何与外公相遇,结婚多年后未得一子还被村里人嘲讽,又如何在大饥荒的年代带着五六个孩子东奔西走的往事。说着说着,外婆就睡着了,而我,也依偎在外婆的身旁,沉沉的睡了。
农村的生活虽然不比城里富裕,但日子鲜活而有趣。外婆天生喜爱交朋结友,家里买了一台很小的黑白电视机,这在当地可是个稀罕玩意儿,左邻右舍们几乎每晚都会拎着小板凳挤在外婆的卧室里看唯一的一部电视剧,现在我还隐约记得是香港早年拍的一部金庸的武侠剧。
我在这个小村子里住了半年,看见过乡下人最质朴的模样,只要是一个村子的人,哪怕并不熟识,也可以去小伙伴的家中玩耍,没有陌生、没有戒备、没有猜忌,这段人生中最贫穷的生活,是父亲口中的“人间地狱”,而如今,确实我记忆中的“璞玉”。
后来,我和外婆返回东北,听说,因为父亲工作出色,单位分了他一处两室的房子可以居住,我和外婆再也不用担心没房子住的问题了,而我?也可以转校到城市里上学了。可是,对于年仅6岁的我而言,我只知道:有外婆在的地方,就是家!
刚回到城里的时候,父母并不是很喜欢我,因为在农村呆得时间长了,整个人难免土气,再加上物资条件不及城里,整个人长得瘦小而干枯,只有外婆,不会嫌弃我,我和她睡在一间房里,虽然各有各的床,但能和外婆在一起,那种温暖的感觉就在,外婆每天送我上学、接我放学,学校里认识的新朋友、发生的好玩儿事儿、开心的和不开心的事情,我只对外婆讲。
还记得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的女孩子们都很流行穿白色大领带刺绣花纹的衬衫,如果是家境很好的女孩子,就穿缎面的,刺绣的花纹也好看,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跃然宽大的领口,其他女孩子看着羡慕不已;即便是家中稍有窘迫的女孩子,父母也会给她们买一件棉质的衬衫,领口或是胸口绣着可爱的小动物。而我,是班上唯一一个没有漂亮衬衫的女生,我也曾向父母开口说过别的女孩子都有了,但父亲说:“等你长大了自己挣钱买你喜欢的东西吧!你现在不挣钱还要大人养你呢!”而母亲,忙着每天给她自己买一件又一件新衣服,一双又一双新鞋子,对我说,我享福的日子在后面呢!小孩子要什么新衣服,只要有衣穿冻不死、有饭吃饿不死就可以了。我早该知道和他们说一切都是徒劳的,还是外婆最疼我,即便一生没有工作和积蓄,但还是从儿女们给的生活费中匀出了给我买衣服的钱,她带我去买了一件可爱的白衬衫,宽大的圆领上绣着一只黄色的小猫。
四年后,因为外婆年岁越来越大、身体愈来愈差,父母的工资也支撑不起外婆住院和长期吃药的费用,在本市的四个儿女就开始轮流赡养外婆。大姨对外婆还是很好的,虽然自己的生活也很艰难、简朴,但对外婆却从不吝啬,但不巧的是,大姨因一次危机生命的大出血而住院,那个温暖的家,外婆便再也回不去了。
此后,外婆只得住在二姨家,刚开始的时候二姨每天都会给外婆变着花样儿做好吃的,但日子一久就情绪化了。火气旺的二姨和爱生气的外婆时常吵架,外婆,住了院,住院时子女们也是轮班照顾,就连当时还在上小学的我和刚刚上初一的小表姐都被排成了一班陪护外婆。
不得已,外婆又搬到了小舅舅家,小舅舅在姊妹几个中十分吝啬、计较那是早就出了名的,外婆的日子也可想而知过得怎么样。年迈的外婆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最后,大家不得已凑钱让湖北农村的大舅把外婆接走,外婆最终的家,到底还是那个上坡路上的平房。
在我初二那年,母亲接到乡下舅舅发来的电报:外婆,过世了!
外婆走了,世上最疼爱我的那个人走了,再也不会有人像外婆那样不求回报、绝不嫌弃的爱我了,
翻回记忆画面,我曾经和外婆一起住在乡下的日子虽然穷困,但却无忧无虑,那是我这半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而那些把金钱作为幸福唯一标准评判的人终极一生都不会理解这种感情、这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