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你爱的不是我——有感于话剧《推销员之死》

近期看了两幕话剧《推销员之死》，正如导演所说，从现代社会看，这是一个讲述爱的故事，它几乎涵盖了所有亲密关系的形式：夫妻、亲子、情人……很深的感触是：剧中的每一个角色似乎都活在爱中，但又似乎不是。

父亲vs.长子

推销员威利为家庭鞠躬尽瘁，尤其在他的回忆中，对大儿子比夫的宠爱，满溢舞台。比夫也很信赖自己的父亲，父亲对他的表现无比骄傲和满意，对他的未来无限憧憬，总是想象有朝一日，自己的儿子会成为一位大人物。他遇到所有的问题，父亲都会努力帮他解决，并帮其把责任归咎他人，舍不得责怪他一句。令人感觉悲伤的是，他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比夫这个孩子。当这位已经34岁成年的儿子，与威利的意愿相左，他就转而暴怒，直接用言语将儿子一棍子打死。原本比夫听从了家人的劝告，为挽救对生活已有了却之心的父亲，努力强迫自己像儿时一样去成为父亲心目中的他，哄父亲开心。但剧的第二幕，比夫的愤怒一浪高过一浪，他无法抑制地想要让父亲看清自己，梦醒的他体内涌动着一种不可遏制的力量——那就是成为他自己，哪怕是平凡的，哪怕是糟糕的，只要真实。的确，威利爱的不是真正的比夫，是自己想象中的孩子，而这样的爱越沉醉，真实的孩子越心碎。比夫习惯性地偷取一些想要的小玩意儿，因此无法在任何公司久留，加上从小被父亲崇拜的他，根本无法在任何老板手下干活。最后，他攥着从前老板书桌上偷拿的自来水笔，幡然醒悟：为何我要去窃取不属于我的东西，为何我要去成为父亲眼中的自己？！那一刻，他仿佛终于可以回归自己本真的面貌。

丈夫 vs.妻子

在这个家庭中，妻子琳达显得如此的包容和温柔，她虽然知道威利活在自己虚幻的泡泡中，但从不忍戳破，生怕惊扰了梦中人。第一幕，我被这样善良的妻子打动了。而第二幕，我看见这种出于近乎呵护的仰慕，反而使丈夫深陷压力。威利为了和妻子的仰慕相匹配，他不得不时常编些谎话来掩饰现实的窘境。在威利的回忆中，另一个女人曾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威利和她的交往放肆而随性，他口中不断喃喃着，“我感到很寂寞。”那一刻，我没有因为他这么个负责任的男人出轨而震惊，反而深深地被这种寂寞所打动。我没有去质疑他对家庭的付出，只是感受到他的寂寞和无助。而这些人性中脆弱的部分，似乎在这个家庭中很难登大雅之堂。偶尔地，威利会和妻子透露一些，但更多地只是吞咽下肚。琳达是这个家庭中最维护威利的人，但是直到威利下葬，她都没有能明白，自己已经这么照顾丈夫了，从不戳穿他去向邻居借钱还贷，从不抱怨生活的艰辛，从来都把老公的面子放在首位，即使生活有什么担忧和不如意，也都是打落牙往肚里咽……为何他仍痛苦到无法坚持活下去。威利是相当自恋的，有很多夸大的，不切实际的梦想。琳达既是这些梦的守护者，同时也是追梦人之一。她那些近乎无条件的包容，纵容了彼此对真实的回避。

父母vs.次子

第二个儿子的存在，仿佛就是大儿子威利的一个附属品。每次小儿子总是渴望引起父亲的重视，但不管是儿时的“我瘦了，爸爸”还是成人后的“我要结婚了”，都无法引起父母任何关注。这对父母仿佛只有一个儿子，另一个则好似买一送一。我都没有记住二儿子的名字，可见，他在戏中是多么被忽略的一个角色啊。成人后的他，不断地招惹各种女孩子，有如纨绔子弟一般。这个母亲口中的“流氓”，内心渴求得到家中亲人的关注，于是练就了一门“童子功”：哪怕是走过路过的女士，他都能嗅出自己是否有可能被青睐的气息。他盲从父母，崇拜着大哥，但又内在又深深地不服，他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来，让自己的双亲刮目相看。他对待父亲的态度，一如母亲，哄着骗着，如同对待一个脆弱的孩子，但情感上，却离父亲很远，甚至带着一丝冷酷。即便在父亲深受打击，命悬一线，他也优先和女人们继续调情。他不在乎父亲过得开心还是不开心，完全忽视父亲，一如父亲对他一般。父亲威利在原生家庭中也排行老二，出生没多久，他的父亲就撒手人寰，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被父亲抛弃的儿子。因此他对于小儿子的忽视，也镜映了他对自己内心真实感受的忽略。

父亲vs.情人

每当威利一个人在外省推销，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酒店时，那个性张扬的情人就带着一连串夸张的笑声登场了。她看着比琳达年轻时髦，听对话像是和威利的工作也有些关联，时不时可以给威利引荐一些什么关键人物或客户。估摸着，两人是与工作相关的接触中发展出来的一段感情。威利和情人没有太多的对话，印象中更多的是大幅度的肢体动作，仿佛很有激情。一次，比夫来波士顿找父亲向父亲求助，不想撞见了他的情人，于是，原先完美的父亲形象就此幻灭。威利当着比夫的面，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将情人清出门外，也不管那女人当时衣着单薄，是否体面。就在那一刻，他们之前的激情瞬间灰飞烟灭。我相信，威利从未想过要离开他的家庭，家人对他而言远胜过情人。情人的出现，只是这个中年男子苦闷精神生活的调味品而已。

爱，是可以拯救灵魂的，何以在这个家庭中，每一个人的命运都如此让人扼腕叹息呢？这部戏的导演说，戏中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在爱威利，只有威利不爱自己。而我只是想为剧中的每一位演员加句台儿——“亲爱的，你爱的不是我”。